厚厚的乌云压着整个京城的腊月夜晚。
金十三的院子里，君歌等在厢房门口来回地踱步。
垂花门外，苏辰看着眉头紧皱的彭应松，许久才点了下头。
“我明日一早就入宫，先去见太子。”
“哎呀，你怎么还上赶着去呢。”彭应松呲牙咧嘴，“袁一那阉人就是故意的，你看不懂么？”
他字字句句，说得诚恳真切：“明日东宫四面八方都会是袁一的眼线，他就等着看谁先去呢！”
袁一这一步走得出其不意，却又相当合理。
他手里捏着那只带血的兔子，沉思了片刻：“这么多年，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太子殿下。”
彭应松沉默片刻：“你觉得，殿下如果知道韩家被灭门的话，他会干出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
最糟糕的事情？
“和袁一正面撕破脸，甚至还有可能会不惜一切冲过去杀他。”他说到这，忽而顿了下，眉头微微皱起，“也有一种可能……”
见过了那么多人的牺牲，看过了那么多人倾尽全力，却得不到应该有的结果……
曙光就在眼前，却天降噩耗，将他打入地狱……
“有可能会崩溃。”苏辰郑重地说，“他先是个人，而后才是肩负天下的男人，最后是大晋的皇子。”
“他肩负常人不能肩负的重担，也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重击。”他话题越来越沉，“如今仍然心存希望，皆因他想给韩玉一个平稳安定的生活。”
和一个永远唯一的名分。
听完这些，彭应松的神情越发肃然。
他看着手心的兔子，格外犹豫。
“要保护韩家，稳定住袁一，最好的办法是将韩家灭了的消息昭告天下。”他叹一口气，后面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阴郁的气氛笼罩着所有的人。
韩仁坐在一旁的石阶上，端着已经凉透的一盏茶，双手微微颤抖。
万籁俱寂的腊月深夜，连虫鸣声都没有，只剩下君歌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提醒着时间正在缓缓的流过。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
金十三摘掉手套，扯下面罩，扫了一眼等在院子里的众人，唤了一声：“君歌。”
她看着其他人，轻声道：“没事了。”说完，目光落在彭应松身上，“彭大人，韩玉让你帮个忙……”
君歌不顾上听那是什么忙，飞快地跑过来，侧着身子就往里面进。
金十三一把拉着她的胳膊，叮嘱道：“她失血很多，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两日了，别说太多的话，让她多休息。”
眼前，君歌的眼眶酸涩了，她点了下头，说不出话来，忙往里面走过去。
看着她的背影，金十三抒了口气。
她迈过门槛，顺手将屋门关上，而后瞧着彭应松诧异的面颊，抱怨到：“这么下去，我早晚也能在创伤上弄出一片新天地来。”她看着彭应松，顿了顿说，“韩玉说，让你不要顾及太子，就将韩家灭门这件事，送回宫里去。”
彭应松一愣：“啊？”
屋内，韩玉趴在床上，虚弱地看着凑到她身旁的君歌，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来。
“问候的话就算了，等我好了我们慢慢聊。”韩玉说，“我现在这样子，就先捡着重点和你说，你且听着。”
她气若游丝，话说得有气无力。
君歌心里难受，在她床头的位置席地而坐，头靠在韩玉的身旁。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太子装傻。”韩玉说，“我都知道。”
“我若是死了，你替我告诉他，我可是韩家这一代真正的家主，从小跟在他身旁，就只是为了保住韩家，为韩家下一个赌注。所做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愧疚韩家，并非出自真心，若是他因我一人就要死要活的，我在九泉之下都嫌弃他。”
君歌蹙眉，诧异地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韩玉似乎看懂了君歌心中所想，咯咯的笑了两声，而后“哎哟哎哟”地叫唤了起来，她闭上眼：“不行，看着你这表情，我老想笑，一笑就疼死了。”
“我换个表情，所以你把眼睛睁开。”君歌别开目光，眼角的余光却依旧停留在韩玉的面颊上，她生怕她闭上双眼之后，再也不睁开了。
怕急了。
“我还等着你好了之后，好好问问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长叹了一口气，“……都是我，没能认出你。”
“说什么呢。”韩玉温柔道，“我若是那么容易就被人认出来，那我这韩家家主，早死千把回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若是没死……”韩玉顿了顿，“你就告诉他我死了。”
闻言，君歌一滞。
“他信你和苏辰，所以……你们俩告诉他，就说我死了。”
这话，韩玉生怕君歌听错，专门说了两遍。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君歌震惊抬眉，“你既然知道他装傻，恐怕也知道他什么心性。假若得知你死了，他灭了大晋都有可能。”
韩玉微微地摇了下头。
“他不会”她说，“你想想，若是韩家没了，太子要报复阉党，最好的方法就是夺权登基，把阉党一网打尽。”
“这时机千载难逢，两代人，二十年的筹谋才换来如今局面，不能再等下去。”说到这里的时候，韩玉的声音已经很小了。
她累得撑不住，缓缓闭上眼，轻轻地说：“而那时，我和韩仁便可以帮他杀进内侍省去，做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烛光微微颤抖，君歌等了许久，都没听到下一句话。
她看着韩玉，浑身僵硬，连喊她一声的勇气都没有了。
许久，君歌抬手，微微颤抖地探了一下韩玉的鼻息，感受到那股均匀的气息时，她的额头贴在了床边。
“你一定得好起来……”她轻声说道。
那之后，众人聚在一起，沉默了很久。
怎么办，下一步怎么做，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苏辰的身上。
他将彭应松手里带血的兔子捧了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个遍。
“照她说的办。”苏辰沉声道。
他看向彭应松：“彭大人，这几年你暗中插手阉人入宫的事情了吧。”
苏辰两指捏着那只兔子：“找个可靠的人，将这兔子送进宫里去。”
彭应松没懂：“这……这也太……”
“这兔子，是一月前，我们去北境临行之时，太子交给君歌的。”苏辰深吸一口气，“但愿他认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