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子走过来坐到自己妻子身边。
“你不知道段淳是谁？”林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看着范裔臣。
范裔臣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的这位老太太。银白色的头发微卷，身上穿了一件驼色的毛衣，外加一件红色的棉背心，胸前挂着一副老花镜。
虽然上了岁数，可依旧精神矍铄，气质出尘。即便现在神情严肃，眉眼间仍是温柔平和。
范裔臣心里有点发慌，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的身世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揭开，而对方还是林允的亲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奶奶叫什么名字，他收集的旧报纸上也只提到一点点而已。
何敏在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佣人会提起前面两位太太的姓名。
而老爷子更是从未在他面前提过他的第二任妻子。
蒋清芳的手微微颤抖着，眼前的年轻人作为sg集团的继承人，居然连自己奶奶是谁都不知道。
她对林允说道：“允儿，你还记得前段日子你发给我的那个视频吗？”
“视频？啊，奶奶你说的是那个黑白胶片的吗？”
林允划开手机，前阵子她无意间看到一段旧时的黑白影片在网上流传。
影片是四位身着旗袍的海城名媛用流利的英语向观众介绍自己的时尚穿搭。
每一位都是面容娇美、举止优雅，蒋清芳指着左边第二个道：“这位是段淳，我最好的朋友。”
什么？！
范裔臣接过林允的手机，里面的美人浅笑嫣然，烫着民国时兴的齐耳短发，一一向观众介绍着自己旗袍款式、首饰耳环。
他在脑海中闪过老爷子的书桌上曾经摆放过的一张照片。
老爷子和第一任夫人老死不相往来，他一直怀疑相片里的是不是就是他的祖母。只是老爷子没有提及，他本就不想追究自己的身世，所以也从未向人求证过。
老爷子过世时他和林允回海城奔丧，那时书房早就被清理过了。现在看来相片里的应该就是了。
他的祖母和林允的奶奶是好友？
蒋清芳幽幽地道：“她们录影的时候我正好在国外留学，淳淳还特地给我写信提起她们录胶片电影的事。后来她到了港城落难，我曾写过信…
写信给范…给你爷爷，求他照顾一下段淳。”
“那信还在吗？”范裔臣问道。
“？”
“我祖母写给您的信？”
蒋清芳惋惜地摇了摇头：“早些年就落失了。真是可惜，见字如面，淳淳她无论是硬笔还是小楷，就连英文，一手圆体字也是写得漂亮极了的。”
范裔臣有一瞬间的愣神，呼吸跟着便有些急促起来。
林允与范裔臣两人对视了一眼，遗传真是神奇，范裔臣虽然整日捧着个电脑，可一手字也是写得极有风骨。
他的英文批注就经常用圆体，乍一看还以为是印刷出来的。
经过这一番变故，林允也平静下来，她对范裔臣道：“这块翡翠虽然是老爷子送给我的，但那是因为他承认了我作为他孙媳妇…”
说到这里，林老爷子突然“哼”了一声，林允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我已经不是了，这块翡翠应该留给芳园真正的女主人。”
范裔臣眼神暗了暗，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特地跑来北城干什么。
一阵沉默过后，小姑父起身送客。
“范先生，我送送你吧。”
全家人都尊重林允的意见，既然林允不想再接受他，那么他们林家与贺家便也不欢迎他。
“等一下。”林允说道，她总觉得范裔臣今天的状态不大对。
“怎么了，允儿？”小姑问。
林允走到范裔臣面前，摸了摸他冰凉的手，又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有吗？”范裔臣眼神闪了闪道。
“小姑，家里的体温计有吗？”
林悦然将体温枪递给林允，对准额头一测就“嘀嘀嘀”地亮起了红灯，39度。
林允这才发现范裔臣从港城飞过来，身上只穿了衬衫和西装。
“你疯啦，从港城过来只穿这点，你不知道北城的冬天有多冷吗？”
小表妹说道：“表姐，你别骂他了。我遇到前表姐夫的时候，他正站在我们楼下，连伞都没打，都快成雪人啦。”
范裔臣根据手机定位找到了林允小姑家的小区，又破解了小区监控找到她居住的楼层，前后总共花了二十分钟。
但他迟迟没有摁门铃，在楼下站了一个多小时，如果不是碰到林允的小表妹回来又正好遇到他，他可能会站到天黑也说不定。
他做事向来果断，可唯独在林允这里，他仿佛陷入了一个人无解的死循环。
没有等到某人的回答，林允准备带他去看急诊。范裔臣身体极好，俩人在一起三年，他连感冒都没有得过，不会真的被她哥打出内伤了吧。
“允儿，”范裔臣拉住她说：“有没有地方让我睡一会儿。”
“…”小姑林悦然说道，“我看这样吧，现在也晚了。不如先让小范吃点退烧药，休息一晚。如果明天还不好，允允你再带他去挂急诊。”
小姑你是开玩笑吗？
“家里有地方给他睡吗？”林允道。
“保姆间里有个小床，小范你不介意的话就将就一下。”林悦然说道。
“他介意！”
“我不介意！”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林悦然道：“允儿，他穿这点衣服，怎么走呢？！你，现在去给他买点衣服，小范……”
“小姑，你叫我裔臣好了。”
谁是你小姑，林悦然心里嘀咕，但自己毕竟是长辈，范裔臣的身世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又因为自己侄女的关系在雪里站了这么久，总不能这样就把人家孩子给赶走吧。
于是林悦然道：“家里有退烧药，你吃了药多喝点水，先去洗个温水澡降降温，我去找一套新的被褥给换上。”
被指派了任务的林允只能裹了外套急匆匆地出门去给范裔臣买衣服，还好小姑家就在北城核心地段，附近就是商圈。
等她买好衣服回来，范裔臣正在浴室里冲澡。林允一时有些尴尬，想让小姑父进去送衣服，可是又怕范裔臣身上的伤被人看到。
他哥好不容易持证上岗，现在正在考验期呢，还是不要让家里人知道的好。
她硬着头皮进了浴室，里面蒸汽氤氲，他的身子她都不知看过几遍了，有什么好尴尬的。
“我进来了啊，给你拿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个袋子，你换下来的衣服放里面就行。”
林允想着范裔臣或许会避避嫌，谁知她推门进去，果然…看到他一丝不挂地站在浴室里，身上的水流还顺着肌肉的纹理哗哗地往下流。
身上的青紫虽然退去了些，可发黑的出血点却暴了出来。
他皮肤本来就偏白，即便隔着水雾看起来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她心里有些闷闷的，说不上的感觉别开眼神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哥下手这么重。”
真的看到他身上的伤，和照片里还是不一样的。不管如何，都是林一诺先去伏击人家。
离婚是她要离的，动手总是不对的。
“允儿，”范裔臣拿过林允递给她的毛巾，“家里有没有吃的？”
“？”林允出于心底的愧疚道，“你发烧得吃的清淡一些，我给你煮点粥吧，你要是饿先吃点饼干垫垫。”
林允转身出了浴室，没有注意到雾气中范裔臣唇边勾起的弧度。
她回到厨房，电饭煲里做上粥，冰箱里还有些牛肉给切碎了。听到他出来的声音，便带他去保姆间，又顺手给他泡了片泡腾片让他喝完。
回到厨房，林允将牛肉沫浆好，炒熟后放入烧开的粥里，撒上芹菜碎，中间又给窝个鸡蛋。
范裔臣现在状态确实不怎么好，半躺在床上，浑身骨节都在一寸寸地疼。
为了不在林允面前露怯，他一直都在硬抗，直到林允端着牛肉粥进来。
“做的什么？”
“牛肉粥。”林允给找个边几，保姆间总共就五六个平方，“你就坐在床上吃吧。”
范裔臣难得这么听话，算起来还没到吃饭时间，他就着林允一起端来的几碟酱菜吃了起来。
两人也不说话，林允坐在一边刷手机，一小锅粥很快吃完了，范裔臣头上微微地冒了热汗。
林允递了纸巾给他，将碗筷收拾了，一转身见范裔臣居然已经自己盖好被子准备睡了，就准备把灯关了退出去。
明明已经闭上眼的范裔臣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允儿，给我唱首歌。”
“！”这是吃感冒药吃醉了？
“我要听《圣玛丽》。”
还点上歌了？她总共就在洗澡的时候唱过一次他怎么就记住了。
范裔臣躺在床上，林允就在身边，屋子里有她的温度和香气，久违的困意像潮水一般向他袭来，身体放松如同泡在热水里一般。
林允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还没有退全。
“圣玛丽没有…”
“随便…”感冒了的范裔臣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轻了几分。
林允到底是心软了。
“那唱《两只老虎》。”
“好。”
于是，一直努力保持距离，给他们空间的林、贺两家人，在大年初三的傍晚，听到自家保姆间里传出了“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林允的歌声太温柔，老虎被她唱出了小猫咪的感觉。
范裔臣应该在第二句的时候就睡着了，呼吸平稳，林允给他掖了掖被角，关灯退了出去。
出了房间，就看见奶奶站在客厅里：“允儿，过来。”
林允把碗筷端到厨房，小姑夫已经系了围裙准备做饭了，小姑在边上给他打下手。
蒋清芳把林允拉到客厅的飘窗边坐下：“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