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坚走得匆忙,步履如风。
他昔日在江湖上闯出了“一字电剑”的名头。
此刻却恨不得以自己平生得意之剑用来赶路。
走过一个大天井,天井左右各置一棵老梅,枝干如铁,极是苍劲。
来到大厅门口,额头已经微微冒汗,内力一激,汗水化作白烟散去。
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丁坚从容入厅。
大厅里,两主两客相谈甚欢。
负责招待的主人是三庄主秃笔翁跟四庄主丹青生。
前来做客的两人,一人矮胖,面相憨厚极为善谈,自称是童化金。
另一人满脸黄肿,形貌猥琐,身材单薄,坐在客位一言不发,被称作风二中。
丁坚告罪一声,走到丹青生身旁,俯身贴耳说了句话什么。
被打搅了谈性的丹青生面上的不虞瞬间变成错愕,匆忙站起就要往外走。
“咳咳,”秃笔翁有些不满的清了清嗓子。
丹青生这才反应过来,敷衍性的对着童化金二人拱手道:
“二位不好意思,庄外来了贵客。”
“今晚设宴款待二位,在下定当面赔礼道歉。”
丹青生语速极快,也不管自己说的话有没有问题,匆忙说完,扭头就走。
毫不拖泥带水的姿态,让大厅内的几人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丁坚,来客何人?”
秃笔翁老脸一吊,他是纯正的道学家,最讨厌的便是旁人失礼无状。
因此叫住了想要退去的丁坚,厉声喝问。
“这……”
丁坚躬身下拜,瞄了眼童化金跟风二中两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庄外的岳不群不知真假,若是现在说出来了,万一是假的,梅庄可谓是大大的丢脸。
但若是真的,这二人要是借故纠缠,跑去骚扰岳不群,那梅庄更是没脸。
秃笔翁气性不小,猛地拍桌站起,故作不悦道:
“来者是客,童先生既然拿出了率意帖,那就不是外人。”
“遮遮掩掩,平白叫人看了我梅庄笑话!”
秃笔翁说话间,时不时偏过头偷瞄童化金身后的包裹,眼底满是渴望。
他本就矮矮胖胖,头顶头的油光滑亮,这一瞄,愈发猥琐。
童化金心里暗笑,面上却是一副豪爽样子,言语挤兑道:“我二人不请自来本就是失了礼数,丁前辈心有顾虑也是自然。”
“也罢,我兄弟二人这就离开。”
说着,童化金拉起风二中,正了正身后的包裹,作势欲走。
“不可!”
秃笔翁哪里肯依,一手拽住童化金的胳膊,一面怒视丁坚。
丁坚心生薄怒,却还是恭敬道:“禀三庄主,庄外来客自称是华山岳不群。”
“谁?!”
出乎意料的是,在场几人里,反应最大的反而是默不作声的风二中。
只见他两眼惊骇,面上反而淡漠的紧,捉着童化金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却被童化金一手摁住。
“风兄弟!”
童化金声音低沉,却不知为何,在“风”字上加了重音。
见到秃笔翁和丁坚眼里的疑惑,按捺下心中不满,他继续说道:
“吾素知你敬仰华山岳先生,但你我都是客人,哪有越过主人跑去见其他客人的道理!”
丁坚闻言,心中疑窦稍解,施礼后匆忙向外离去。
秃笔翁反而有些不满,嘟囔着,“岳先生?哼!好一个岳先生!”
言语间,先生二字,倒是被他咬得极重。
三人再度落座,言谈间的氛围已然没有最初时的融洽,有时两句话更是接的牛头不对马嘴。
但在座三人都未在意,满腔心思都落在了庄外的岳不群身上。
……
梅庄外。
遍地都是梅树,老干横斜,枝叶茂密,想象初春梅花盛开之日,香雪如海,定然观赏不尽。
朱门白墙,大门外写着“梅庄”二字,旁边署着“虞允文题”。
苏默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虞允文的字迹。
他并不知道虞允文是昔日南宋破金的大功臣,只是觉着这字里风骨傲然,儒雅中透着勃勃英气。
只是岳灵珊本就是活泼性子,再加上初来苏杭,光看些梅树可满足不了她。
因此瘪着小嘴,不满地看着梅庄大门,心里埋怨那几个庄主怎么还不出来。
哪有这样待客的!
即便不知身份,也没有让客人等在庄外的道理。
平白耽误了她游西湖的时间。
岳灵珊大眼睛一转,轻轻走到苏默身边,伸出小手揪了揪他的衣袖。
苏默扭头,对上了岳灵珊黑白分明的眼眸,目光灵动,像极了她娘。
“何事?”
岳灵珊吐了吐舌头,揪着苏默的袖子撒娇道:
“爹,要不您在这儿等着,我去西湖逛逛?”
苏默给她丢了记白眼,知道这妮子是在华山上憋坏了,到了西湖,宁中则管不了她了,便想着玩个痛快。
可惜了,非要缠着跟我下山,你还想疯玩?
“安心等着。”
无情的拒绝了岳灵珊的小心思,苏默成功赚到了小丫头的骄哼。
岳灵珊不满的撒开手,小脚轻轻跺了跺地,鼓着脸遥望梅林尽头的长堤杨柳。
施令威不善言辞,也不想掺和人家父女间的家事,干脆立在一旁,当起了守门石兽。
好在几人没等多久,就听到门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扭头看过去,只见一高壮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赶出来,长的留到腹部的大胡子都飘起,绕过脖子,挡在背后跟长发混在一起。
噗嗤——
岳灵珊没受过专业训练,直接笑出声来。
被苏默瞪了一眼,这才捂起嘴,扭头偏向一旁。
只是不断抖动的香肩出卖了她,显然这丫头笑点低的令人发指。
苏默摇摇头,这就笑成了小憨批,要是改天挠你胳肢窝,你不得笑出鹅叫来?
苏默饱含深意的看了岳灵珊一眼,找机会试试吧。
不然这总是个弱点,不利于她行走江湖。
嗯,绝对不是他假公济私,发泄一路上被折腾的怨气。
岳灵珊打了个激灵,隐隐觉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盯上自己了。
小脑袋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干脆放弃了寻找真相。
反正我爹是先天境,谁敢动我!
那边,丹青生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形象,笑呵呵地拱手施礼。
他比丁坚二人更强,仅仅是站在苏默面前,就感受到了几近窒息般的压迫感。
危险!
危险!
危险!
丹青生灵觉疯狂示警,口干舌燥,手脚冰凉。
但还是咬牙躬身施礼。
遮掩着自己脸上的不自然。
都是在江湖混的,看中的就是一张脸。
这要是被直接吓走了,他也就不用在……
嗯?不对!
我不是隐居了吗?
要脸干啥?
“呼~”
丹青生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的笑容变得自然起来。
带着几分恭敬说道:
“久闻华山派君子剑岳先生的名号,一直缘悭一面,老朽深以为憾。”
“今日岳先生亲临寒舍,梅庄上下蓬荜生辉,丹青生夙愿已了,特在此谢过岳先生。”
啊这,这么舔的吗?
苏默有些摸不准这人的门道了。
按理来说,梅庄四友实际上比他要高半辈,也算是江湖名宿。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冷着一张脸,吊着眼睛审视一番吗?
苏默面色古怪,可真要他接话,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回。
施令威突然插话,“四庄主,岳先生等得有些久了,不如先请岳先生进庄一叙?”
“啊对对对!”
丹青生也是尴尬无比,不知道怎么就说了这么丢脸的话。
好在施令威解了围,赶紧殷勤的请着苏默跟岳灵珊进去。
岳灵珊磨着小虎牙,闷闷不乐地跟在苏默身后。
从头到尾,她就跟空气一样,毫无存在感。
下次再也不跟爹一起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