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的茶室中，两道人影相对而坐，沏好的绿茶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老道士面带尴尬，时不时伸手整理道袍袖口，又时不时抚摸拂尘，坐立不安，静了好久才说道：“方居士，吃早饭了吗？”
“没……”
方想显然也不知道该起什么话头。
说今天道观早上人好少？
“你还愣着干什么？不快去准备早饭？”老道士拂尘柄一敲，重阳委屈巴巴摸着后脑勺，一溜烟跑了出去。
“方居士今天来的挺早。”
“今日我只要离开蓉城了。”
“是吗？”
最后陷入的又是一段长久的寂寞，只闻得窗外有依稀不断的蝉鸣声，清晨凉爽的风吹走了绿茶的热雾。
两道人影相对而坐，同样相对无言。
重阳熬了两碗粥，蒸了一大碗素馅包子，几小碟咸菜，用木制的端盘送了过来。
粥是大米加了点小米，白黄相交，因此除了有嘴里有颗粒分明的大米口感，还带着小米腻腻的感觉，吃起来质粘味香，悬而不浮，汕而不腻，入口爽滑。
素馅包子外表软绵，一口咬下去就知道是头一次蒸出来，再从缺口看去，细碎的青菜在中间夹着大粒的香蘑菇，不仅不粘牙，带来独特的香味和口感，入嘴了微微有些掺油的汤汁渗透出来。
咸菜是平常人家里自己腌的那种，正正方方、小小的没有食指指甲盖大，红彤彤的辣油浸泡在其中，嚼起来十分清脆，一些剥了壳的瓜子也从中掺杂。
其他咸菜也各有其的优点，这不一一说明了。
两人对视一眼，动起筷子。
过程没有讲究良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方想喝了一口粥，问道：“道长，你说世界上会有那种只相处短短十天，便付出一切的人吗？”
气氛终究不是那么尴尬，老道士心中缓了一口气，方想的话语在脑中过了一遍，有些惊讶的抬头望了一眼，不过很快便低了下去。
他沉吟半响：“贫道我修习了几十年，参透了倒金，参透了山水，参透了一川观角落茂盛的花花草草，却独独没有参透人心。”
“总有人言，人类是这世上最为复杂的生物，贫道无法反驳，也最为赞同。”
老道士眼神茫然，深陷回忆，喃喃说道：“昔日我还在师父座下修行的时候，有一位怪人大师兄，平生所愿就是接任观主位置，带着一川观发展到武当龙虎那种程度。”
“也因此，对于我这个半道修行，却是除了他最有希望接任师父位置的小师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每日拉入角落恶声威胁已是常态，模样凶狠，不似一个修道之人。”
“可偏偏我每日的餐饮住宿仍与寻常弟子并无两样，饭粥之中没有掺砂，被子也没有芦花顶替棉花的事。纵使偶感风寒，那一碗苦涩的中药也会煎好。”
他突然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而再有一次，我与他受师父之命，下山采买时，因事物繁杂，路途遥远，回来的时候已是金乌下落，月蟾当道。就在那山脚之下，遇到了一个匪徒，手持凶械。”
“而我那个怪人大师兄，却一反常态，冲上去匪徒搏斗，模样与平日威胁我之时一般凶狠，竟吓的匪徒落荒而逃，自己却受了两刀，奄奄一息。”
“临闭目前他说，排挤刁难，恐吓于我，是野心意愿，见不得将观主的位置拱手相让。与匪徒搏斗，护持于我，却是本心作祟，哪怕平日再见不惯，做师兄的总得护持师弟。若是师弟的伤了性命，他日后怎么好意思继承道观。”
老道士散去眼中迷茫，想要轻挥手中拂尘，却忘了此刻端着的是瓷碗。
“师父……”重阳伸手抹去脸上粘稠、温热的粥水，哭丧着脸。
直接无视，老道士若无其事放下瓷碗，淡然一笑，说道：“方居士，不要高估人心存善，阴险狡诈之人鬼恐怖，也不要高估人心险恶，至情至善之人，也是存在的。重阳，再去帮我盛一碗。”
他又继续说道：“就比如我那几个无影无踪的徒弟，十分的重感情，为了去陪女朋友，连道观今天的早课都敢逃！好歹留下来装点样子啊！我哔——哔——哔——”
无视了老道士最后越来越激动，甚至已经达到消音标准的话语，方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问道：“道长，你这算是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没回答吗？好像没有……”
老道士摸着胡须，自问自答。
“不谈古时就谈如今，尚有一饭之恩，涌泉相报的例子。或许你无意间的举动，便足够那人付出一切，落魄的时候，馊掉的饭菜煮的珍珠翡翠白玉汤，都能美味无比。”
“噢～～”
方想设身处地思考一番，若是当初幼年之时，有人伸以援手，想必他也会如此。
所以小舅舅当初对杨难休都做了什么？十来年都不曾忘记。八壹中文網
老道士淡笑着点点头。
然后脸色一变：“重阳！贫道的粥呢？怎么现在还没来？你是去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吗？”
“来了来了，师父你催什么啊？我都没有吃早饭呢。”
重阳双手端着瓷碗的边缘，急哄哄跑了过来，忍不住大声控诉老道士的恶行，捂着肚子一副要饿死的样子。
老道士冷哼一声道：“你被褥下藏了多少零食真当我不知道？平常也没见你吃早饭这么积极。”
重阳瞬间熄火。
“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你大师兄偷吃的时候被为师发现了……”
“大师兄？？？”
重阳气愤不平：“怪不得我说零食怎么老少呢！平常一觉醒来，枕头旁边放着包装袋，嘴角沾着渣渣，我还以为是梦游吃掉的。”
“……不过那薯片的味道的确不错，”
“师父！！！”
“不过你枕头底下怎么还放着一包牛肉干？”老道士稳若泰山，面对徒弟的问责丝毫不慌。
“这是犯忌讳的知不知道。”
“我错了……”重阳低眉顺眼。
“不过为师最是心善，今日就原谅你吧。”毕竟你这傻孩子，还不知道那冻粒牛肉干配料不要上一点牛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