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熊振从几声清脆的叮当声中醒来。他伏在桌子上，不知道睡了多久。
桌子对面，超哥用大衣裹着身体，蜷在四张椅子搭成的“单人床”上睡得正香。
沈希文靠坐在厨房一边的墙根底下。为了取暖，厨房的烤炉一直都开着。虽然这个睡姿不会太舒服，但这面墙确实是全屋里最暖和的地方。志冰的头枕在沈希文的腿上，身上盖着他的外套，熊振听到的叮当声，正是志冰翻身时，从沈希文的外套吊饰上发出来的。
沙漠城市的深夜，气温降得特别快。
即便众人所处的房间处于地下，有烤炉取暖，仍然让大家感觉到深深的寒意。
居住在元宇宙城市中的人们，极少会有人为自己准备棉衣。很难想象，聚集在空灵塔下的那些人，该怎么熬过寒冷的漫漫长夜。
熊振环顾四周，突然发现边诗瑶不在房间里。
“熊哥，坐这边，这里暖和。”轻声说话的是沈希文，原来沈希文也醒着。
熊振凑过去，小声说道：“诗瑶去哪儿了？”
沈希文摇摇头。
熊振用手指了指门外，用口型对沈希文说：“我出去看看。”
沈希文没了睡意，也想起来，无奈看见枕在自己腿上熟睡的志冰，也只好作罢。
熊振沿着楼梯一路向上。回到最初进来的绿色小门时，他才发现楼梯其实是继续向上延伸的。沿着楼梯继续向上走，就到了那个类似人行天桥的结构。穿过天桥，应该可以到达隧道的另一侧。
昏暗的光线中，熊振看到有个人影双手扶着栏杆，两眼望着隧道的尽头出神。熊振没有出言打扰，他一边走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了边诗瑶的肩膀上。
“谢谢。”边诗瑶没有回头，她继续看着隧道的尽头，轻声回答。
熊振不知道边诗瑶在想什么，也不想打扰她，就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
“我刚刚上去过了，二哈已经离开了。”边诗瑶突然说。
“别担心，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比我们都聪明。”熊振说。
“我以为你听了这个消息会很吃惊呢。”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从他获得了这副身体之后，我就有了预感，二哈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熊振回答得很坦然。
“如果当时你要求他放弃那个替身机器人，他应该会听你的。”
熊振点点头说：“一定会的。”
“那你是故意放他走？”边诗瑶有些不解。
“算是吧。昨天晚上，你跟二哈的聊天，我都听见了。我一直拿二哈当我的朋友，没有把朋友一直拴在身边的道理。”熊振俯下身，趴在栏杆上，眼睛看向边诗瑶看着的方向。
“讲讲你的故事吧。你为什么把大家聚到一起？”
熊振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但这笑容，身边的边诗瑶断然是看不到的：“你问这件事啊。这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竟然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了。”
边诗瑶没有搭话，等着熊振继续说。
“我妻子，她叫孟薇，就在昨天，她背着我偷偷去做了安乐死。我是签署知情同意书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的。”
边诗瑶转过脸，看着熊振。在她的脸上，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好奇，那是一种“我理解这一切，请继续讲下去”的表情。
“孟薇是个赛车手，职业的那种。她主要打表演赛，表演赛都是事先编排的，但是对技术的要求反而更高，有时候会故意安排一些比较危险的擦碰事故，所以也更有观赏性。”
“她是志冰的好朋友。我跟志冰认识很多年了。志冰不是专业骑手，也不参与虚拟世界的比赛。她的主要工作，是给那些表演赛编排剧情。虚拟世界的赛车手，个个都是有人设的，有人狂傲不羁，有人低调内敛，这些性格在比赛里也得体现出来。从这一点上来看，我跟志冰算是半个同行。我也是写故事的。”
“那你和志冰姐又是怎么认识的？”边诗瑶听得入了迷，忍不住问。
“那故事就更古老了。我这个人比较怀旧，喜欢收集老物件儿，我的读者也知道这事儿。有一年，有一位读者联系我，说他手里有一台上个世纪的摩托车，我一看，样子不错，还有七成新，就收了。后来，我就经常去城西的那片沙漠飙摩托车。我就是这么认识的志冰。”
“你认识志冰姐的时候，薇姐不在吗？”
“她在。所以，我跟志冰和孟薇，可以算是同时认识的。不过，孟薇这个人呢，属于那种比较冷的性格，也不爱说话。所以好几年的时间里，我们都只是互相认识而已，没有任何交集。”
“那你咋没娶了志冰姐呢？我看志冰姐叫你小熊熊，应该是喜欢你的。”边诗瑶趁机继续套话。
“志冰是个编剧，我俩共同语言确实比较多。后来，她有什么大型活动，或者签了新的赛车手，也会让我帮着参谋，写写剧情故事和人设。我曾经确实对志冰挺心动的……”
“志冰姐”边诗瑶突然小声说。
“对，我说的就是志冰，她为人直爽，说话不走脑子。说真的，我真的很喜欢跟她在一起，很自在，没有压力。可惜她是不婚主义者，注定只能当哥们儿。”
“小熊熊，你们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哈哈，志冰你醒了。还好，前面说你坏话的时候你不在。”其实，熊振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说的话被汪志冰听到。
“切，想什么呢？我可是从头听到尾。不过，你账号被锁的事情，打算怎么解决？一会儿等超哥醒了，再一起商量商量。”
“能怎么解决？这事儿昨天我特别焦虑，今天已经放下了。现在全城100多万人，不都上不去了吗？我有啥可着急的？实在不行，我就去落阳川放牛种菜，现在专门有一帮人不吃人造食品，当个农民不也一样过日子？”
汪志冰立即来了兴致：“这可是你说的熊振，你要是去落阳川当农民，我跟你一起去，现在的破工作，姑娘我早就不想干了。微风绿浪，信马由缰，那才叫生活。”
“志冰姐，我真羡慕你们。”边诗瑶说。
汪志冰一把搂住边诗瑶，说道：“有啥好羡慕的，我们一天天就是吹牛扯淡。你听他说当农民吧，他才舍不得元宇宙里的一亩三分地呢。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汪志冰的妹妹。走了走了，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吧。咱们回去准备早饭去，昨晚超哥弄的是什么呀，太难吃了……”
看着两人牵着手消失在楼梯口，熊振竟然有点儿怅然若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