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兵场上的队伍已经开始休息了，散成一团，叶酌言施施然从他们身边经过，引来无数警惕又好奇的目光，一张张原本已经放松的脸庞很快就紧绷起来，面上却尽力保持着客气与尊敬。
纷雪营中不允许有外人出现，也从未有过外人，而眼前这个外人据说还与宣王交好。即便谢池羽下令要保护她，紫炎也不可能对她完全放下戒心。
叶酌言打小就见过了无数不善的眼光，瞬间察觉到了自己的出现给紫炎带来了不适，很识趣的往另一个方向走开了。
一块小空地上零散摆放着许多晒着草药的笸箩。
叶酌言眼尖，一眼认出了其中的几株别梦草。她完全忽略了身边还有个人在打量她，径直走了上前。
“祭司大人？”
见叶酌言有些愣神，霜见忍不住唤了她一声，不由得惊叹她的身体居然恢复得如此之快，明明昨日才亲眼见到她伤痕累累，谁知她睡了一觉之后就能活蹦乱跳了。
有灵力真好，霜见暗自感叹。
叶酌言挑出一株别梦草，问他：“这些别梦草是从哪里来的？”
“别梦草？”霜见面露疑惑，“祭司大人认识它？”
叶酌言被他这一问，反而有些傻眼，又见他脸上的疑惑不似装出来的，解释道：“这草如果误食，会损伤人的大脑，使人在短时间内失去记忆，忘却痛苦，死于虚假的欢愉之中。”
叶酌言确定自己从小到大都未学过医术，脑子里却总是莫名其妙记得许多医典药籍，有时候她甚至害怕脑海里出现的东西不是真实的记忆，而是错乱的幻想。
霜见惊讶了半晌，叶酌言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养于富贵人家，不曾像他自小随师父游于山川，识遍百草。他都不认识这别梦草，叶酌言却对它了如指掌，难不成真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吹雁山的山顶有一片宽阔的药草地，这别梦草就从那里采来的。不过，我确实不认识它，只因它的香味清新淡雅，闻之似乎能一解烦忧，便采了下来，准备做成香料……”霜见如实相告。
叶酌言抬头遥望吹雁山顶：“那片药草，是你们种植的？”
“不是。”霜见摇了摇头，“我身为医者，自然要承担采药一职，那片药草地是我在无意中发现的。不瞒祭司大人，那里除了有许多无比珍奇的药草，还有少数是我从未见过的。我不敢将它们入药，只能视其为杂草，实在可惜。”
叶酌言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向往。
“我也觉得可惜，不如，请你带我去看一看。”
霜见连连摆手：“去山顶的路崎岖难行，你有伤在身，主上不会同意你去的。”
叶酌言秀眉微挑，不悦道：“我又不是他的下属，想去什么地方，用不着经他同意。”说完就捡起地上那只空的竹篓，打算独自一人去寻。
霜见叫苦不迭，只恨自己刚才多嘴。叶酌言对这里完全不熟，要是在山路上摔个跟斗撕裂了伤口什么的，谢池羽光是拿眼神就能杀他一万遍。
咬了咬牙，他飞奔回屋拿竹篓：“祭司大人稍等片刻，我随你一起去。”
这一段山路虽然难走，好在霜见早就习惯了，况且他也是练家子的，并不觉得累。不过，叶酌言这个昨天看起来还奄奄一息的人，此刻步履稳健如飞。
霜见侧目看着她，有些惊讶，也有些羡慕。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了一路，叶酌言突然发问。
“霜见。”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叶酌言想了想，记起谢池羽给她说过，正是霜见医治了她。
“原来是你啊，多谢救治。”叶酌言一改平静无波的面容，朝他浅浅一笑。
这个笑容虽浅，却柔软真诚，比药草地里最娇嫩的花还要动人。不是说这位新任祭司一向冷面吗？
霜见愣了半晌，赶紧摆摆手，连称不敢。
“我闻到香味了。”叶酌言突然激动起来，朝着前方那连天的翠色芳草跑去。
如今正值寒冬，脚下的药草却浓密葱郁，遍及山野，青青草色已经蔓延到了视线之外。药草的种类多得她数不过来，姿态万千，相映成趣。
霜见看着叶酌言一脸欣喜的模样，想起了自己初至这里时的表情，不由得笑了笑。
叶酌言蹲于翠色之间，仔细辨认起那些珍奇的药草。
“这一株，花瓣尖细扁长，茎干盘曲绵韧，名为寒光。其叶能解阴寒之症，花却有剧毒，碾磨后敷在皮肤上，皮肤会在瞬间呈现出烈火灼烧而成的血泡。”
“通身幽蓝，叶片肥厚不见脉络，花开成穗，果实上生白色细绒，落地后两年不腐。这一株叫白玉，叶片晒干后制成粉末，冲水服用，可以强筋健骨，其功效，比盛京城里那些价值千金的什么大补之药好一百倍。”
“藏冬草？它旁边的便是蕴春草了。这两种草相伴相生，蕴春草将自己的根茎植入藏冬草才能存活。藏冬本身并无药效，但蕴春却是奇药，养颜效果举世无双。”
……
叶酌言的讲解非常耐心，面对霜见没完没了的好奇，她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霜见满脑子都是“她怎么又知道”和“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两只竹篓很快就要被各种药草塞满了。
在交谈之中，霜见觉得叶酌言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性格虽然沉静冷清，却也有温柔细腻的一面。
纷雪营中的兄弟们不该对她有那么强烈的排斥感。
“你是北齐祭司，为什么对紫炎没有敌意？”这个问题问得很突兀，堵在霜见心里很久了。
叶酌言抬头看向他，抚摸药草的动作已经顿住，清澈平静的眸子里映着细碎的阳光，不紧不慢的语气严肃而庄重。
“我的职责不是阻止朝代的更替，而是保护一国的子民。”
“北齐的命运，是由强者以及拥护他的百姓决定的，不是我，更不是我的私人感情。”
“况且，谢池羽原本不必暴露紫炎，我怎能恩将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