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羽从叶酌言平静的目光看不出退让,便气得笑了,手腕一转,藏笑剑就迎了上去。
“带走。”明意被叶酌言一脚踹到了谢时安身边。
谢池羽心中的确有气,实际上,委屈比气恼更多几分,但他并不敢真的伤了叶酌言,连下重手的念头都不曾动过。
叶酌言却是铁了心要拦下他。刀剑起落之间,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队卫兵将明意拖走了。
谢时安的身影完全隐入夜色之前,竟回头朝他一笑。
“叶酌言,你再不分是非,就是让我看不起。”谢池羽一剑刺破那密集的刀影,身形骤然拔高,朝着谢时安那一队人疾掠而去。
帮谢时安最后一次吧,就当是报答幻境中的那句话。叶酌言一向固执。
“对不住了。”叶酌言咬了咬牙,说出一句自己也觉得不齿的话,“今晚你如果不放过他,紫炎一事可就藏不住了。”
谢池羽不可置信的木在原地,因为盛怒,几近崩溃:“叶酌言,这是你第一次威胁我,为了谢时安。”
“你别怨我,他给过我活下去的许多希望。”叶酌言幽幽叹气。
谢池羽一时没听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并不妨碍最后几个字再一次刺激到了他。
“活下去的许多希望……”他重复了一遍,笑得有些酸楚,再看向叶酌言时,眼里全是愤怒与嘲笑,“你总是自欺欺人。让开!”
“不。”
三枚银针朝着谢池羽的背影飞射而出。谢池羽猛地转身,藏笑剑凌空一挥,银针纷纷落了地,接着,嫣然刀的森森冷意就朝着藏笑剑压了过来。
他想都没想到,这一招,叶酌言没有留一分情面。
哐当一声,半截剑刃落地。
叶酌言收刀的动作滞在半空,与他对视许久之后,不知所措的连连后退。
谢池羽攥紧了手中的剑柄,胸口明显起伏,他很清楚这种感觉不是气愤,是失望透顶。
原来她为了护住那个人,可以做到对他使出全力。
真是怎么都捂不热的一块石头啊。
“叶酌言。”谢池羽咬牙切齿,就像看着宿敌一样冷漠。
“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本王永世难忘。”
说罢,谢池羽把手中的半截断剑往地上一扔,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对这把陪伴多年的藏笑剑似乎没有一丝怜惜,扔剑的力道那么重,断剑竟深深插进了地里,露在地面上的那截剑身过了许久才停下震动。
叶酌言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坐在她院子里的那棵树上,一边闲闲的扯着花瓣,一边与她谈天说地了。八壹中文網
谢池羽对她的所有包容忍让和关心照顾,从这一刻开始,将永远停止。
第二天,北齐禁军领旨而来,把江景明的别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唯有去八宝斋买糕点的那个婢女逃过一劫。
圣旨上写着西越奸细明意承认与江景明勾结,下蛊毒害北齐天子。
江景明发狂一般大叫着要杀了谢时安。
谢时安这个时候正稳坐刑场,亲自监斩明意。
沉重锋利的大刀落下的瞬间,一直故意对谢时安视而不见的明意侧了侧头,正好露出一双被瞬间积聚的泪水洗得晶莹清澈的眼睛。
谢时安目光一错,恰好错过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清丽娇俏的柔笑。
他的心里只想着如何处置江景明。
在熙元帝面前,他也问了这个问题。谋害北齐天子,理应当诛。
熙元帝却假意仁慈:“江景明是南晟太子,身份不同常人,直接杀了会对两国邦交有损。就让他老死在别院吧。”
谢时安忍不住冷笑。
别院一片死寂。
江心月坐在台阶上,头埋进臂弯,眼泪已经流干了。
锦衣玉食的公主莫名受到牵连,一朝变成只配吃残羹冷饭的囚犯。她遇到了一件听起来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在被软禁起来之后,她才知道江景明与谢时安的所有谋划。
担惊受怕十余天之后,一向内敛拘谨的人忍不住大哭:“皇兄,我们还能回家吗?父皇什么时候派人来救我们?”
江景明愣愣的看了她半晌,痛心又绝望的摇了摇头。
“妹妹,对不起。”
她听到江景明道歉,突然反应过来了,她的父皇如果要救她,早就该有所动作了。她和江景明已是弃子。
一开始,她恨谢时安两面三刀,怪江景明心术不正,直到这一刻,她对所有人都怨恨不起来了。
“当南晟公主有什么好的。”
皇室亲情淡薄,一生难得真心。
江心月喃喃自语,神色木然。
夜里,江景明被人小心翼翼的叫醒。他睁开眼,看见几个穿着夜行衣的陌生人。
其中一人说:“太子勿怕,属下是陛下派来的随行暗卫,现奉命带太子和公主离开。”
江景明将信将疑:“你们是我父皇的人?如何证明?”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务必救人离京”,是南晟皇帝的字迹。
南晟皇帝的字迹他从小认到大,不会分不出真伪。江景明有这个自信,便起身跟着他们往屋外走。
江心月也刚好惊慌失措的被人带着走了出来,一脚差点踩在死在门口的那个北齐禁卫的身上。她一看到江景明,就跑过来躲在了他的身后。
“太子,公主,请随属下往这边走。”
“嗯。”江景明点了点头,刚迈开腿,却发觉有点不对劲。
今天没有下雨,地面却是湿的。
他嗅到空气中的一股很淡很怪的味道,突然惊醒过来,故意一脚踏错,踹倒了花圃边的木桶。
外面的北齐禁卫听到动静,立刻破门而入,看到江景明身边多出来的人,拔剑就迎了上来。
江景明趁乱拽住江心月,拔腿就跑。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有着死士惯有的冷静与坦然,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后扔在了倒满油的地上。
今晚要么把江景明带出去,永远关进荒狱,要么就让他死在这里。
大火瞬间腾起。
混乱中,江景明没有看清谁砍伤了他的右腿,就在呛人的烟雾中窒息了过去。
整座别院燃为灰烬,无人生还。
纪云正闭目养神听着琴,抚琴的美人突然弹出一个错音。
他一睁眼,被站在身旁的叶酌言吓了一跳。
“大清早的,祭司大人别这么神出鬼没,怪吓人的。”纪云折扇轻摇,语气埋怨。
叶酌言把手里的包袱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放,说:“有事相求。”
纪云有点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屏退了左右,这才打开包袱。
“藏笑?谁他娘的干的!谢池羽要是不抓了他把他宰了,我都不同意!”
纪云心疼得要死。他抓起断剑看了又看,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断剑是藏笑。
藏笑剑材质特殊,坚硬无比,谢池羽又是天下绝顶的高手,谁能断去他的佩剑?
想到这里,纪云忙问:“靖王殿下没事吧?”
对方定是招招凶险,使尽了全力。
叶酌言的眼神难得有些躲闪:“他没事,我…是我失手。”
纪云愣了愣。
接着,叶酌言就看见他的表情冷了下来,说出来的话也连讽带嘲。
“所以祭司大人想让我帮什么忙?重铸这把剑?”纪云气得笑了起来,“今早我见靖王殿下换了佩剑,觉得惊讶,就多问了两句,没想到他突然就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风禾他们也什么都不说。我猜想藏笑剑可能是掉了,他才这么心情不好,毕竟这把剑陪他出生入死,他宝贝得很。”
改过剑名之后,更是宝贝了。
“以前祭司大人对待靖王殿下,总是给一鞭子之后再赏颗糖,以为是那颗糖把他哄好的,其实吧,是他怕你没了耐性不再理他,便自己把自己哄好了。这一次,没那么容易。”
纪云咬牙切齿的又补了一句。
叶酌言觉得的自己心被割开了,里面塞进了一把碎刀片。
她的话语简单恳切:“请你帮我重铸藏笑。”
纪家擅造巧件,一件金石玉器,经了纪家之手,成品能买上天价。传到纪云这里,尤擅铸造或改良兵器。
纪云摇着扇子,心烦意乱:“帮不了,藏笑剑遇火不熔,如何重铸?”
叶酌言知道纪云不会在这时候说假话或者废话,她从来没有这么气恼过自己,却也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委屈得想大哭一场,可她明明知道自己最没有资格委屈。
她不知道自己在失去什么,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纪云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态度不自觉软了下来。
他挠头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古籍里倒是说过,檀州有一种名为蕴焰的草,即便是世上最锋利的神兵利刃,与它一起投入铸剑池里,数息可熔。如果有蕴焰草,或许可以一试。但是我辈之人只听说过百年前曾有蕴焰草生于檀州,从未见过,更不知它是否存在。”
还好,并不是没有一点办法。
叶酌言的嘴唇抿得没有那么紧了,说:“盛京城中一些事情处理完后,我就去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