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夫君他……是不是不行?”
正午时分,树上的蝉儿懒洋洋地叫着,镇阳门前没多少人,平日里在这里摆摊的小商小贩们也都各自寻了凉快的地方歇着去了。
保和堂里只坐着一位客人,是位女客,穿的是锦衣玉带,戴的是珠光宝气,看身段是极好的,头上顶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如何。
她打断坐堂大夫的高谈阔论,声音清脆,语调略有些着急:“敢问大夫,我夫君他这病……能治吗?”
大夫捋着山羊胡子,一派高人风范:“夫人莫急,这病能治。只要按照老夫的方子抓药,喝上三年五载,保管药到病除。”
顾惜夕迟疑了下:“要喝这么久吗?那,你这药,贵吗?”
“不贵,五文钱一包,童叟无欺。”
顾惜夕又迟疑了下:“就没有贵点,药效快点的药吗?该不会,你卖的是假药吧?”
“……夫人若是不相信老夫的医术,那就另寻高明吧。”
“别,别呀。”顾惜夕咬着唇,做出决定,“大夫,抓药吧。”
“得嘞。要几副?”
顾惜夕拍出一沓银票:“来两车。”
“……两车?”
“对,先来两车,吃完再来。”
门可罗雀的街上,吱吱呀呀驶过两辆马车,偶尔驶过泥地时,车轱辘撵出深深的印子。
丫环翠花瞅着那拉车的马儿吃力地样子,颇为担心:“小姐,您给王爷抓药这事,王爷知道吗?”
她瞧着没人注意,嘴巴凑到顾惜夕耳边小声提醒道:“这几天,奴婢四处打听了,他们都说,怡王殿下的性子,不太好。奴婢有点担心。”
顾惜夕眉间闪过一抹忧虑。
她何尝不知道她的夫君性子不好?指婚旨意传到边塞城的时候,她就找人打听过了。
怡王殿下独孤御,先帝第三子,京城女子最不敢嫁的男人中排行第一,且,连续五年霸榜。
但,究竟为何没人敢嫁给独孤御,打听消息的人却不肯多说了。
照她这半月来的所见所闻,大概,是因为独孤御性子阴晴不定,又体弱多病,看上去并不像是多福多寿之人,这才吓得满京城没人敢嫁给他。
她也不想嫁啊。可她家那个古板的老爹说:“为人臣子,须得忠君爱国,皇命不可违,不嫁也得嫁。”
顾惜夕叹了口长长的气:“大婚前一日,皇后娘娘召我入宫,跟我说圣上已经昭告群臣,咱家王爷和楚王,谁先有了子嗣,就立谁为太子。楚王妻妾成群,膝下还有两个女儿,生儿子是迟早的事。倒是咱家王爷,成年已久,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我……真担心他不行。”
她这口气叹完,一扭头,却见独孤御就在街边站着,离她并不远,站在一大片树荫下。冠玉般的脸上挂着一抹若有如无的笑,看她的眼神阴恻恻的,犹如猛兽盯住了笼中的猎物一般,带着几分戏弄和捉摸不定。
他头发凌乱,平日里惯戴的玉冠不知所踪,一身血染的白衣格外刺眼。
等等,血衣?
顾惜夕眨眨眼睛,定睛时,那树荫下的怡王却忽地一下散了。
像是一团烟,随风而逝。
“奇怪。难道是眼花了?”她小声嘀咕了句,也没太在意,加快脚步匆匆赶回怡王府。
然而,还是回来晚了。
独孤御正背着手在正堂前等她。大约是等的久了,凝脂样的脸上晕着两片不正常的潮红,见到她时,还未开口说话,先是捂嘴咳了两声,方才冷冷开口:“回来了?”
“嗯。”顾惜夕小心翼翼回答。
她特意多看了眼他今日的打扮。
天气炎热,他却穿得严实,玄色衣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反而衬得那张脸越发的丰神俊逸,一双生漆点就的凤眸里溢出些与生俱来的清冷和倨傲。
除了大婚当夜那匆匆一面以外,这是婚后,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夫君。
果然如传言中一般,是个俊俏的冷面郎君。
可惜,却是个不行的。
她在心里幽幽叹气。
独孤御并没有多看她一眼,目光打量着刚刚进门的马车,似笑非笑:“又去给本王纳妾了?王妃进门不足半月,便给本王纳了三个妾,真是好贤惠。”
“主要是,最近吉日多,宜婚嫁。”顾惜夕低着头,小声为自己解释。
眼看独孤御的眼神越来越冷,她赶紧又补充道:“今天没纳妾。就……抓了点……药。”
“哦?什么药?”
“治……那方面的……”
见独孤御不解,顾惜夕只好用眼神示意他,朝下看,再朝下看……
独孤御阴沉着脸瞪她,忽而笑了,朝她伸出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使劲捏住她的下巴。
“王妃如此热衷本王的子嗣一事,不如,王妃来给本王生孩子吧。”
明明笑意盈盈,眼神却冰冷至极。
顾惜夕吃痛,一挣之下,反被掐得更狠,下巴上一片钝痛,大约是青紫了。
“我,我不行。早年我嫂子请大夫给我瞧过,我体寒,不易有孕。”
“这么说来,王妃还真是体贴入微。这么好的王妃,本王可舍不得她跑丢了,不如……”
独孤御笑意更甚。他放开手,抽了条帕子轻轻擦手,眼里没有一丝波动,“就打断了腿,养在家里吧。”
顾惜夕目瞪口呆。
她知道独孤御性子不好,却没想到,他竟是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
翠花哭喊着跪下磕头:“王爷开恩,我家小姐也是一片好心……”
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家丁上前,破布麻绳,五花大绑给拖走了。
看着面前那张花容失色的煞白小脸,独孤御只觉得心里畅快,故意挑眉问她:“怎么,怕了?”
顾惜夕握紧了拳,咬唇摇头:“顾家家训,威武不能屈。我,不怕。”
“好得很。顾家人,果然都是硬骨头。”独孤御扔了帕子,转身就走,“那便行刑吧。”
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丁拖着胳膊粗的刑杖上前。
顾惜夕闭上眼,咬牙准备承受。
身上忽然泛起一阵刺骨寒意,冷得她忍不住睁开眼,便看到面前又出现了那个身着血衣的独孤御。
他弯着腰,脸凑到她跟前,脸上干涸的血渍清晰可见,一张口,寒意更甚:“去啊,去跟他认错,让他饶了你。”
说着,他笑着起身,双脚飘飘忽忽升到了半空,然后一扭腰,身子穿过那两个家丁,就像在串糖葫芦串。
而那两个家丁毫无察觉,道了句“王妃,得罪了”,举起棍子就要动手。
顾惜夕吓傻了。
她这是,大白天见鬼了?
可独孤御又没死,他活得好好的。
甚至,就在她前面不远,五六步的距离,地上还拖着清晰可见的影子。
不及她细想,那浑身血衣的独孤御又飘到了她面前,贴着她耳朵,一下一下往她耳朵里吹冷风。
“还不去认错吗?想不想知道鬼真正的样子,青面獠牙,肠穿肚烂,血盆大口……我这就变给你看……”
顾惜夕拔腿就跑。
亲爹呀,家训只说了对着人要怎么着,可从没说对着鬼要怎么着。
她怕鬼,怕极了。
转眼,顾惜夕追上了活人独孤御,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气沉丹田,字正腔圆。
“夫君,我错了,求你饶了我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