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夕没料到独孤御会这么晚来锦绣园。
屋子里烛影摇曳,昏黄的烛光把气氛烘托得异常暧昧。
窗纸上映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来,高的那个往前走了两步,矮的那个就跟着往后退。
“夫君,这,这么晚了……有,有事吗?”
顾惜夕很紧张。或许是今晚孤影不在,她屋子里的温度一下子上去了,热得她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她顾不得擦汗,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出嫁前,嫂子关起门来跟她交代的话。
她突然意识到,从她跟独孤御拜了天地成了亲那晚上开始,他若是想对她做点什么,她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夫妻之间行夫妻之事,天经地义。
独孤御这么晚来找她,该不会是来找她办事的吧?
不会吧,保和堂大夫开的药才吃了几天啊,见效这么快?那大夫明明说,要吃个三年五载的呀。
她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小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红彤彤的了,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两条细长的胳膊抬起来,预备着独孤御要是敢朝她靠过来,她就一把把他推倒,然后逃走。
岂料独孤御只是清清冷冷地看着她,丝毫扑上来的意思都没有。
“去磨墨。”
“摸……摸摸也不行。”顾惜夕颤巍巍地护住自己胸口,一脸警惕,“太晚了,我,我想睡了。夫君请回吧。”
独孤御“哼”了一声,自顾自坐到她房里摆着的小书案前:“白日里已经睡了一回,这会儿又这么快困了。若不是本王知道不可能,只怕还要以为,王妃是有了呢。”
伸手一指书案上的砚台和墨条:“你自己不磨,难不成还要本王帮你磨?”
顾惜夕这才意识到自己误解的有多离谱。
她“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安心,只是在想,保和堂大夫诚不欺我,那药果然是要吃上三年五载才能见效的。
她心不在焉地走过来,取了墨条,又添了点水在砚台里,开始没轻没重地磨墨。
心里依然顺着刚才的念头止不住地往下想,虽说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可真要等上三年五载,楚王估计都三年抱俩了,让那种人当上太子,真是不甘心啊。
一会儿又想,那这几年里,独孤御就这么不行下去,可不得委屈了三个姨娘?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为此抱怨?若是她们因为这个事,提出要走可怎么办?
一会儿又想到林湘,若换做了林湘,大概是不会嫌弃独孤御的,只可惜,林家又不同意。
真是愁死人了。
她磨一圈,就哀哀叹上一口气。转眼磨了五六圈,气也叹了五六声。
独孤御终于忍不下去了:“王妃晚上是吃了什么克化不动的东西吗?”
“嗯?”顾惜夕被这么一吓,手抖了抖,手里的墨条没能握紧,啪地一下掉到砚台里,溅起几滴墨汁。
两滴溅到她脸上,两滴溅到纸上,还有一滴溅到了独孤御的袖子上。
她只觉得脸上有水滴,也没细想,随手抹了把,就指着独孤御的袖口大惊小怪:“呀,夫君,你袖子沾上墨了。”
独孤御想气,可看见她半张乌兮兮的小脏脸,又想笑,又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决意不告诉她,只板着脸,重新拿张干净的纸。
“过来。”他冲她招手,从酸枝木的笔架子上取了支笔递给她,“将《女诫》默写一遍。”
顾惜夕接过笔,很有些为难:“一定要默写吗?照着抄……行吗?”
独孤御望了眼她攥着笔的小手,白生生的,指甲上没有涂丹蔻,五个半月形的指甲泛着粉嘟嘟的光泽。
他的手蠢蠢欲动,很想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再把五个软乎乎的小手指挨个捏一捏。但眼下……
他在袖子里握紧了手,妥协道:“那便抄吧。”
顾惜夕又为难道:“那,夫君能借本《女诫》给我抄吗?”
“《女则》《女诫》都是女子闺中读物,本王如何会有?”独孤御蹙眉,“莫不会,王妃根本没有读过?”
顾惜夕不好意思地点头:“我跟我哥都是看我爹那些兵书启蒙识字的,边塞城不流行什么《女则》《女诫》,我爹也没给我买过。”
“如此说来,倒是难为镇国公了。罢了,随便写点什么吧,本王瞧瞧你的字。”
顾惜夕更不敢多说什么了。她家里从她爹到她的哥哥们,再到她大嫂,还有她,就没有一个人写字像样。
因为她爹那手字太烂,先帝看他的奏折实在费劲,最后没办法,把个吃醉了酒胡说八道的翰林贬到了边塞,给他爹做笔贴士,一应奏折都由翰林代笔,先帝这才得以解放眼睛。
大概是当今圣上也怕她爹的字太烂,那翰林上了几回奏折,又是认错又是悔悟,请求皇帝把他调回京城,一律石沉大海,继续待在边塞给她爹代笔。
至于后来接管了教导她这一重任的嫂子,就更别提了,那一手狗刨样的烂字,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跟她大哥“书信往来,互诉衷肠”的。
顾惜夕提笔,颤颤悠悠写下“床前明月光”。
其实她的字虽然不好看,但笔力尚可,速度也不慢,不然也不可能通宵达旦赶出书稿来。
只是今晚独孤御就坐在她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写字。
她心慌,一个“床”字就写的曲里拐弯的,等到写到“光”字的时候,那一横弯的跟条蚯蚓似的,抖得其他笔划都快没地儿放了。
独孤御看着那五个蚯蚓字,一时头疼不已。
是他低估了。原以为最多不过两个月工夫,就能教着她把字写好,如今看来,大抵是要两三年的。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伸手去拿她手里的笔:“本王写几个字,你照着练。”
顾惜夕赶紧让开。
“这里要这样顿一下,还有这里,笔锋要苍劲,不能软绵绵的。”
他边说,边把一整首《静夜思》都写完了,自己又看了一遍,还算满意,便吹干了,拿起来给顾惜夕瞧:“看清楚了吗?”
一回头,才发现,她的小脑袋搁在书案上,睡着了。
脏了的那半张脸蹭在纸上,留下淡淡一团黑影,鼻翼一张一合,均匀有规律,嘟着嘴,唇瓣饱满的像刚刚盛开的玫瑰花瓣,邀君采撷。
独孤御晃了神,忍不住弯腰。
此刻,他只想做那穿花的蝶,采蜜的蜂,一尝香泽。
门外传来“突突”两声叩门声,杰公公在门外恭敬提醒道:“王爷,时候不早了。”八壹中文網
他该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