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州暴动，罪在楚王。
到那时候，皇帝就算有心包庇，也不得不杀了楚王祭旗，以安民心。
皇后的提议倒是简单有效，不知道昨晚独孤御想的计策，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说，让她帮帮他……
莫非也是想让她给祁州的袁纯华写信？
她写封信不难，可说到底，她一个女子，如今的身份不过是怡王妃罢了，如何能让封疆大吏听命？
不过是看在她爹是镇国公的份上罢了。
与其说，是让她写信，不如说，是让她爹镇国公写信。
只要这封信送出去，镇国公府便算是参与了夺嫡之争，再不是那个百年风骨，一心为国为民的纯臣之家了。
顾惜夕很快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
她的手揪住了裙摆，攥的紧紧的，指甲都泛起了白。
独孤御最后说，他自己想办法……
是不是因为，他并不想拉镇国公府下水，哪怕那是他名义上的岳家？
明明放着袁纯华这条捷径不走，要另想别的办法，或许更难，或许根本就找不到别的办法……
她的心扑通扑通渐渐加快，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想要立刻见到独孤御，想要问问他，问他是不是顾忌着……她？
高座之上，皇后还在催问：“怡王妃，你意下如何？”
顾惜夕心乱如麻，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臣女的信，袁叔叔未必肯听，要不，我问问我爹？”
“边塞城距离遥远，这一来一去的，也不知道要耽误多久，若是在这期间，楚王的人把私矿的事都料理妥当了，可怎么好？”
皇后脸上已经显出了不耐。她摆了摆手，““兵贵神速，依本宫看，怡王妃这就写信吧，本宫这里笔墨纸砚俱全，有措辞难定的地方，还可跟本宫商量商量。”
旁边的宫女立刻捧了笔墨纸砚出来，一一摆开放在顾惜夕面前，大有她不写完信，就不放她回去的架势。
“现在就写吗？”顾惜夕明知故问。
皇后眯了眯眼睛，语气不容拒绝：“现在就写。你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写，本宫教你。本宫说一句，你就写一句。”
顾惜夕叹了口气：“那好吧。”
她抓起笔，借着挽袖子的机会，左手按在右手手腕上，狠狠掐了一把，顿时白皙如雪的手腕上便浮现出五个乌青的手指印，动一下，隐隐作疼。
她提笔运势，当真皇后说一句话，她便飞快写下来。
见她如此听话，皇后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教她写字的声音也放缓了许多。
不一会儿，信便写好了。
皇后端坐在高位上，吩咐身边的宫女：“拿来给本宫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宫女正要过来，顾惜夕已经抓起写好的纸，凑过去给皇后看，脸上有些扭捏的别扭：“还请皇后娘娘不要笑话臣女。”
就见那张纸上，铁画银钩，涂涂抹抹，鬼画符似的，通篇看下来，能认出来的字竟没有几个。
“你，你这写的都是什么？”皇后脸色都变了。
顾惜夕立刻把那张纸拿过来，一把揉成了团，巴掌大的小脸上窘迫极了：“臣女的字太丑，污了娘娘慧眼。爹爹和夫君都时常督促臣女练字，无奈臣女天生不是这块料，怎么练都练不好。”
她想了想，抬头看向皇后，眼神里有几分为难：“要不，皇后娘娘来写这封信吧，谁写不是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不是她的笔迹，那这封信到死她都不会认。
就算袁叔叔真的依信里所言行事，那也只是算计了楚王一人，怎么算都算不到镇国公府的头上。
到时候真的对质起来，她就一口咬定，是有人假冒她的名义，要行一石三鸟之计，既害了楚王，又把祸水引向怡王府和镇国公府。
皇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自然不肯：“总归就是这些话，你多写几遍，慢慢写，总能写出能看得过去的字。”
“本该听皇后娘娘吩咐的。”
顾惜夕低着头，小声说着。她抬起右手，抖了抖袖子，露出一片乌青的手腕。
她刚才掐自己的时候也是真下得去手，这会儿淤青现出来，瞧上去越发可怖。
皇后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顾惜夕红着脸，吭吭哧哧不肯说话，连耳朵尖都是红的，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粉光。
皇后是过来人，看她这副娇羞到难以启齿的模样，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她僵着脸，缓了半天，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怡王身体弱，有些事，你不该由着他胡来的。”
顾惜夕的脸更加红了，声音低得如同蚊蚋：“是。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臣女回家一定转告夫君。”
“今日便罢了。你先回去吧，回去好生练字，后日本宫再召见你。”
“是。臣女告退。”
出了翊坤殿，顾惜夕健步如飞地出了宫门，一进马车就催促着车夫往怡王府赶。
独孤御并不在听竹居。
她又火烧火燎地回锦绣园，把翠枝翠花她们都赶出了屋。
她从柜子里翻出鬼影的牌位，攥了才一会儿，就觉得掌心里全是汗。
“鬼影，鬼影你能听到吗？你出来，我有事要问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找鬼影，也不知道这样他能不能听到？
屋子里白影一闪，鬼影现身了。
顾惜夕松了口气，这法子能行。
鬼影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着，嘴角边挂着一抹笑，问她：“找我何事？”
“楚王不肯认罪……”
她把刚刚从皇后口中知道的消息，挑紧要的讲了一遍，末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夫君是不是也想到了让我给袁叔叔写信的法子？可他后面却说，要自己想法子。”
“他竟这样说？”鬼影挑着眉笑了，“那便让他自己想法子去吧。”
他半透明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一圈，飘到顾惜夕面前，视线和她平视，眼里有不知名的光在跳动。
看着这样一张脸，顾惜夕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虽是一模一样的脸，可鬼影看她的眼神却和独孤御不同。
到底是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只觉得面对独孤御的时候，她要更安心些。
“可是……”
顾惜夕艰难道，“那封信，我是不会写的，袁叔叔根本就是看我爹的面子，我再不济，也不至于做这种狐假虎威的事。可我又……”
她顿了顿，眼里已是一片坚定：“鬼影，我担心夫君，我怕他有危险。我怕楚王东山再起后，会变本加厉报复夫君。他原本就过得艰难，五个兄弟如今死的只剩下他一个，我再傻，也知道这其中的凶险。暗杀，下毒，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手段，他身子那样羸弱，焉知不是被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所累？”
“鬼影，你不是说你是从三年后回来的吗？你教教我好不好？教教我，我该怎么帮夫君？我只想他平安无事。”
鬼影瞧着她，慢慢笑起来。
他抬起一只手，虚虚按在她头顶上。她的体温，她发顶的毛毛茸茸，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的声音悠远又深长：“怕什么？至少，他会活到三年后。”
顾惜夕咬了咬嘴唇。
她贪心，并不只想让独孤御再活三年，她想要更久，最好是，长命百岁。
而与此同时，正在御史尹大人家后街小巷中等候消息的独孤御，神思一恍惚，眼前便出现了一张娇俏又写满担心的小脸。
“我担心夫君，我怕他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