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惹夕夕生气了吗?
独孤御扪心自问。
好像是他,但,又不完全是他。
梦里那个让她恨极的人,她称之为“怡王殿下”,还称之为“夫君”?
可他又怎么舍得那般冷冰冰地同她说话?更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刑场那种地方。
不,若真的是他的话,他根本不会让顾叔泰死。
他虽精于算计,遇事早已习惯性地计较得失,甚至还要好好谋划一番,看看有何可为他所用之处,可他所谋划的种种,皆不抵顾惜夕万分之一。
若是以她的恨为代价,那他宁愿放弃所谋划的一切,倾尽全力奋力一击,护着她,护着她在乎的顾家人。
便是败了,也无怨无悔。
恨……
一想到她也会对着他,说出这个字,他就怕得要命。
“是……”独孤御惨白着脸,斟酌着回答顾季泰的问题,“……我做了一个梦,大概在梦里,我惹夕夕生气了。四舅兄……”
“打住。”顾季泰抬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
三兄弟互看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许多无奈来。
这两口子是怎么了?一个说他在梦里把媳妇惹生气了,另一个就配合的喝闷酒把自己给灌醉?
怎么看,都不像是两口子吵架,倒像是专门来折磨他们三个光棍似的。
顾仲泰不由得想起那日惊鸿一瞥的月国公主季澜。有一阵子没见了,他是不是该去做两双新鞋,再寻个什么由头去见见她呢?也免得时日久了,她把自己给忘却了。
顾叔泰重重叹了口气,一边捋袖子,一边念叨着:“圣人言,书中自有颜如玉,有颜如玉啊。”
背着手,踱着方步下去了一楼。
顾季泰摇着扇子紧随其后:“三哥,书中不止有颜如玉,还有那黄金屋呀。你且等等,回头我把赊出去的账要回来,就用黄金在你书房里搭座屋子。”
顾仲泰抱着顾惜夕落后几步,见弟弟们都走了,便把顾惜夕往独孤御怀里一塞:“夕夕还是麻烦妹夫照顾吧。”
两步赶上弟弟们:“待会去哪儿?若是无事,陪为兄去趟布庄,再选几样做鞋的缎面。”
独孤御怀里抱着顾惜夕,只觉得睡熟了的她小小软软的一小只,就连他这样身体孱弱的人,也能稳稳地把她抱在怀里。
她依偎在他怀里,小脑袋贴着他心脏的位置,有些松散的发髻顶在他心口,其实硌得他有些疼的,却让他说不出的轻松。
她离他这么近,大约,是能听见他心里在想什么吧。
他不会扔下她,不舍得她难过,见不得她的眼泪,甚至甘愿,为她做任何事。
这些他难以启齿告诉她的心事,此刻,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大声的说给她听了,她都能记住的吧?
顾惜夕睡得很不安稳,即便醉得睡着了,眼角处也依然有眼泪滑落。
熟悉的淡淡药香气和带着些微凉的怀抱让她感觉到了踏实,她没有多想,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手,攥住了他胸口的衣裳。
软软的开口,带着重重的鼻音:“夫君,我好难受……”
独孤御愣在原地。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先开心,还是该先心疼她。
清醒的时候吵着闹着说不要见他,现下醉得狠了,反而更诚实了。
她难受的时候,想要告诉的人并不是她的哥哥们,而是他这个做丈夫的,这样是不是证明,在她心里,他始终是有一席之地的?
可她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又着实让他也跟着不好受起来。
他只能柔声安抚他:“乖,你先睡着,等回府后,我亲手给你熬醒酒汤喝,好不好?外面的醒酒汤,总不如家里的好。”
她应该是听见了,皱着眉乖巧点头,小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便不再说话了。
独孤御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又怕自己撑不住摔了她,又怕自己走得太快颠了她,又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脚踩空摔下楼梯。
他甚至想,若是真的摔下去,他一定要把她抱牢了,若是他给她做肉垫的话,大约她是感觉不到疼的。
他这一路耽搁着走下楼,等出了凤仪楼,顾家三兄弟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他也不理会,转头吩咐杰公公去把马车赶过来。自己则抱着顾惜夕在凤仪楼门口等。
刚等了不一会儿,凤仪楼又来了客人。
因他抱着人,杵在人家门口便有些挡路,独孤御往旁边挪了挪。
他只顾着不要摔了怀里的顾惜夕,并没察觉这一挪,顾惜夕系在腰间的玉佩滑落下来,倒是没掉,一头系在她腰间,另一头在半空中荡荡悠悠。
叫那对要进凤仪楼的主仆瞧见了,停下脚步,双双往玉佩看过来。
“公主!”
年迈的声音陡然响起,跟着一道身影踉跄着朝他们扑过来。
吓得独孤御连忙抱着顾惜夕闪身躲开,定睛看时,原来是两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子。
其中一个他还认识,是当今皇后的亲爹,昭泰帝的岳丈,为了本次会试特意召回来的凌阁老。
想来另外那个短衣打扮的老头,便是凌阁老的仆从了。
“凌阁老。”独孤御冲那边淡淡点头,“本王此刻不方便,就不同凌阁老见礼了。”
凌家出过两任丞相,一位皇后,这位凌阁老学富五车,门生满天下,年轻的时候更是做过帝师,教导过先帝和昭泰帝。
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就算独孤御贵为亲王,见了他也是要行礼的。
只是他不喜欢凌阁老直勾勾看着顾惜夕的目光,便不想和这老头多说,把身体侧了侧,让他再看不到顾惜夕。
凌阁老并不在意他有没有见礼,而是恳切地追问他:“怡王殿下怀中所抱何人?”
听那声音,也不知道是苍老还是哽咽,竟是很激动的沙哑声。
独孤御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耐烦道:“怎么,本王抱着自己的王妃,在凌阁老看来,不成体统了?”
“王妃……怡王妃……”凌阁老喃喃重复着,并不去管他刚才的语气有多不好。
凌家的老仆却已经等不了了,流着两行老泪,绕过来,试图去看被独孤御抱在怀里的人儿:“老奴斗胆,敢问怡王殿下,怡王妃可是月国人?”
独孤御几乎要笑出来:“全京城都知道,圣上为本王赐婚,许了镇国公嫡女做怡王妃,堂堂顾家女,怎么会是月国人。”
“可……若她不是我月国公主,为何会有我月国皇室才有的玉佩?”
那老仆早已泣不成声,竟试图过来抢夺顾惜夕的玉佩,想要再看个清楚。
独孤御哪里肯依?
只是他抱着顾惜夕,行动不太方便,只能往旁边闪躲几步。
凌阁老已经颤巍巍地跟过来,神色越发的激动,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了晶莹的水光。
“怡王殿下刚才说,怡王妃姓顾,出自镇国公府?敢问,可是单名一个祯字?她母亲闺名,是叫做凌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