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泰帝在御书房接见了凌阁老。三朝元老所请,他不能不答应。
他站在书案后面,看着凌阁老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恳请他这位帝王务必出手搭救怡王妃,心中虽然震惊,但,更多的是满头雾水。
“凌阁老,你先起来说话。你慢慢说,朕不明白,怡王妃怎么就成你凌家的外孙女了?”
凌阁老慢慢站起来。
生死关头,他并不在意家丑外扬。
“圣上可曾记得,五十多年前,老朽曾经出使过月国?”
“记得。”
昭泰帝点头,“朕那时虽还年幼,但凌阁老当年出使月国的风采,即便远在京城,也是人人皆知,口口称赞的。也是自那次之后,我大齐和月国正式交好,边疆五十多年再无纷争,通关通贸,百姓安居,让我大齐可以全力对付北面的突利国。凌阁老之功,大齐不会忘,朕亦不会忘。”
“圣上谬赞了。”
凌阁老摇摇头,“便是那一次,老朽在月国遇到一女子,老朽心悦她,欲同她结为百年之好,她亦心悦老朽。说起来荒唐,却也是年少情真,老朽便与她在月国结为了夫妻,将她带回了大齐。只是……”
昭泰帝突然想到了什么:“朕记得,当年为了感凌阁老之功,父皇将孟丞相之女赐婚给了凌阁老,赐婚的旨意,是同封赏旨意一同送去凌府的。”
“正是。”
说到年轻时候的事,凌阁老年迈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不自然的红。
他顿了下,缓了缓情绪,继续往下说:“老朽在月国已经娶妻,本该推却赐婚,无奈家父不许老朽抗旨,一定要我为凌家的名声,为凌家尚未出仕的子弟着想,非要我娶了孟氏不可,否则,便一头撞死在我面前。不得已,老朽只好将那月国女子安排在外面,发妻成了外室,老朽实是天下负心薄幸第一人哪。”
昭泰帝自己便同皇后感情不深,如今听到德高望重的凌阁老还有这段家丑不为外人道也,不由得听得津津乐道,倒也不想追究他欺君之罪了,只急着追问:“那,后来呢?”
早就听说凌阁老和凌老夫人感情不睦,甚至京中几次传言,说凌阁老一大把年纪了,还闹着要和凌老夫人和离。
他也是听过这些传言的,之前只当是妇人们无聊消遣时编造出来的笑话,如今听了这些辛秘,才恍然,和离之说竟是真的。
凌阁老摇了摇头:“老朽负了发妻,却因着一己私情,不肯放她离开,一再向她许下空诺,白白误了她的青春。再后来,她为我生下一女,便再没有提回月国的事了。直到……”
不知怎么的,昭泰帝脑中忽然划过一个人的倩影。他自己也感到了莫名其妙,他与那人从未见过面,怎么此刻,会无端想起她来?
可他,就是想起来了。
甚至,还脱口问道:“那月国女子为凌阁老生下的女儿,莫非就是凌五小姐?”
凌阁老愣了下,怅然点头:“正是。”
“外人只道凌五是凌老夫人所出,是皇后的嫡亲妹妹,原来,却不是。”
昭泰帝说着,脑中越发不受控制了。
他又想起他在灯会上看到的那两首诗,那如空谷幽兰一般气质的小诗,实在不像是皇后这种蠢妇能写得出来的。
他甚至觉得,那就该是凌五写的,凌五就该是那样的气质。
绝世有佳人,深居在幽谷。
这样的佳人,才配得上那两首清新绝伦的诗。
凌阁老已经在那里解释:“月国以女子为尊,并不在乎太多名分,但我们大齐不一样。老朽为女儿着想,为了她今后有个好名声,只能将她寄养在孟氏名下。此举,又是我负了芳儿。再后来,孟氏为芳儿定下了徐府的亲事,芳儿亲去打听了徐府公子的为人,回来便闹着要我给女儿退亲,我一时糊涂,没有立即答应。”
昭泰帝越听越是心惊。
凌五定亲给徐府?那个有名的花花公子徐冲?
不对啊,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为什么他听到这个消息,会觉得心里平白有股怒气直冲上来?
就好像,原本凌五该属于他一样,却被徐冲那个臭名昭著的纨绔抢走了。
凌五,属于他?
这个念头吓了昭泰帝一跳。
他怎么会这样想?
他娶得,不是凌五的姐姐,凌三吗?
可,一旦动了这个念头,他就不可遏制地顺着这个想法想下去了。
若他娶得人是凌五……
若他当真娶了凌五……
大约,要比他娶凌三,和美许多……
他甚至连凌五穿着皇后的朝服,端坐在凤座上主理六宫之事的样子都想到了。
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脸,可她的身影,他就是莫名地觉得熟悉。
后宫在凌五的主理下,一团和气,而他会拥有三宫六院,会子女成群……
远不会像如今这样子嗣凋零。
“凌五……悦儿……”
昭泰帝忍不住脱口沉吟道。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住口,甚至有些心虚地去看凌阁老,生怕他听见方才的话。
好在,凌阁老尚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中,加上年老耳昏,并没有听见他说什么。
昭泰帝心乱如麻。
他怎么会唤出凌五小姐的闺名?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是他看奏折的时候,无意中扫到的吗?
或是他听后宫妇人们闲聊八卦时,偶尔听到的?
是了,大抵是这样的,否则他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凌五的芳名?
只是,这个名字……
昭泰帝在心底又轻轻默念了一声:“悦儿……”
便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名字,单单是这样默默念着,就让他的心情止不住的好起来,仿佛一个魔咒般,带给他平和的力量。
“悦儿……”
他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又不敢同旁人分享,只能将这个秘密偷偷藏在心底最深处,又渴望着,把秘密一次次翻出来,确认它终归是被自己发现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再次把它藏起来。
忽的,他想起一事来。
“朕记得,徐家的媳妇儿,好像,并不姓凌。”
也不是昭泰帝太闲,非要去记大臣们家中女眷的闺名。实在是那个徐冲太不像话,终日流连青楼勾栏不说,还爱个偷鸡摸狗,顶爱招惹那些个风流俏寡妇,时不时弄出些风浪来,沦落成旁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徐冲的夫人便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嘲笑中,今日要投井,明日要悬梁,后日拉着孩子要闹和离。她娘家甚至把官司都打到了御前,非要他这个做皇帝的赐下圣旨,说是要让女儿“奉旨和离”。
徐家这样闹,他想不记住徐冲媳妇的闺名都不行。
不知怎的,昭泰帝心中生出了一抹缥缈的希翼来,勾得他忍不住多问了句:“凌阁老没有把女儿嫁给徐冲吧。那凌五……那你女儿,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