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的女子双目沉沉,一瞬不瞬地看着独孤御。
独孤御并没有退让,也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那女子败下阵来,率先开口了:“怡王殿下,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想要借兵,如今月国已经借了精兵给你,你只管放手去做你要做的事便是了,何必要看我这个粗鄙之人的容貌呢?”
她的声音中有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无奈,但语调却很温柔,谈吐间从容有度。
独孤御倏地变了脸色。他盯着她,不肯放她走,一字一句道:“本王也曾识得一位月国女子,巧的是,她也曾权高位重。只是后来……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可今日,见到贵使,不知为何,却让我莫名想起了她。我只想看看,哪怕只有一眼,我想知道,贵使同我记忆中的那名女子,是否就是同一个人?”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那女子笑起来,“怡王继续当她已经死了,不好吗?听说怡王殿下是在冷宫里长大的,想必是受到了她的牵连。从最受宠的五皇子沦落到冷宫,皆拜她所赐,你不恨她吗?”
独孤御坚定地摇头:“从始至终,哪怕当时的我,不过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我也从未怀疑过她会加害我父皇。我想见她,并不是为了向她兴师问罪。或许,在我小的时候,我曾经困惑过,不明白她与父皇为何要这样对我。可是到了如今,尤其是我那四位皇兄相继意外身亡,唯有我独留于世后,我便想明白了。更何况……”
他顿了下,皆因他想到了顾惜夕,心中一阵甜蜜。
他记得顾惜夕初嫁他时,他也不信她,怕她同宫中勾结,是皇后派到他身边的眼线。
后来,他情不自禁被她吸引,心中却更加惶恐。
实在是因为,从小到大,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子都太不简单了。
他的母妃受父皇百般宠爱,说句三千宠爱集一身也不为过,却因加害父皇而获罪。
这件事对他影响很大,不只是身份、地位以及先帝的宠爱一夕之间全变了,更是让他对女子充满了戒备,让他以为,越是向他示好的女子,便越是有所图,为此,他那段时间里,误会了许多次夕夕。
如今想来,不禁后悔莫及。
亏了夕夕大度,不同他计较,不然,他岂不是要负了她的一颗真心,错失了他的王妃?
自从和夕夕两心相交之后,他才明白,原来爱一个人,便会情不自禁地时刻为她谋划,为了保护她,什么都可以放弃,哪怕是他的生命。
那么父皇呢?
父皇那般宠爱母妃,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若父皇将他打入冷宫不闻不问,是为了保护他,若父皇那时已经意识到了昭泰帝的威胁……
那母妃呢?父皇为她筹划过吗?母妃是真的死了,还是假死,金蝉脱壳?
若是脱壳计,那她离开后宫后,又会去了哪里?
独孤御看着眼前那双眼,虽说时间久远,他那时年纪又小,母妃的模样早就记不太真切了,可今日见到月国特使,露在面巾外头的眼却一下子和他记忆深处的眼重合在了一起。
他忍住心中激动,又出声恳求了一次:“请贵使看在一个儿子日夜思念母亲的份上,让我看看你的脸。我……记不太清了。”
那月国女子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抬手,取下了脸上的面纱。
她虽已变得苍老,脸上细纹清晰可见,但看着他的表情却温柔如旧:“御儿,你又何必如此?其实见或不见,你心中不都已经有答案了吗?”
独孤御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脸,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语调艰涩,张了几次口,才挤出来两个字:“母妃?”
女子点点头,又摇头:“我的确是你的母亲,可我如今已不是你父皇的妃子。从齐国后宫逃出来后,我便回了我的母国。如今的我是月国长公主季芸。御儿,你该改口,称我为母亲。”
“母亲……”独孤御重复道。
他上前两步,想要像从前一般去牵母亲的手,手递出去,才发现时光荏苒了许多年,如今的他,已经比母亲高出一头了。
再不是需要受她保护的孩童,而是长成了可以保护她的青年。
“母亲,当年……您为何要做假死离宫的事?是父皇他察觉到什么了吗?”时间紧迫,留给独孤御认亲的时间并不多,他只能收起满心的思念和难过,问出纠缠了自己许多年的问题。
季芸目光幽远,点点头:“是啊,你猜对了。当时你父皇中毒已深,就算我用月国特制的解毒药为他化解,也只能暂缓毒药发作的时间,却无法完全化解毒性。他身体被毒药亏空的厉害,自知时日无多,便让我放弃为他解毒,并且开始筹划保全你我母子的法子。你自小聪慧,大概,已经猜出来了那法子是什么了。“
独孤御点点头,脸色冷得如一团冰。他向季芸求证道:“父皇深居后宫,一应饮食皆处置内廷之手,寻常人根本寻不到机会毒害父皇。况且既然是中毒已深,说明下的不是烈性毒药,而是要缓缓发作的慢性毒,想必不是一朝一夕下的毒。要神不知鬼不觉给父皇下这么久的毒,那人一定同后宫联系频繁。”
他看着季芸的眼睛,声音不由得犀利起来,问她:“是昭泰帝,对不对?下毒毒害父皇的人,就是他的亲弟弟,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