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在朝会上哗变,调转刀斧,指向了皇后。
昭泰帝驾崩不过一日,他留下的皇后,也不过威风霸道了一日。
太阳不过升起又落下了一回,那个苦守翊坤殿几十载,苦苦煎熬着,等待自己熬成太后,为大齐万万人瞩目,大权在握,优享余生的女人,便在众叛亲离中,成了阶下囚。
而她赖以指望的傀儡,那个被她养成唯唯诺诺性子的少年淳王殿下,也在这天傍晚的哗变声中,吓得痛哭流涕,抱着他母妃的大腿不敢撒手。
而他的母妃仅仅是一名浣衣局出身的宫女,因有几分姿色,被酒后的昭泰帝临幸后怀了龙种,按规矩收入后宫,又转头被昭泰帝忘得一干二净,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夹着尾巴做人,惯会察言观色的,此时眼瞅着大局已定,自己的儿子再无登基为帝的可能性。
这时候倒是显露出了几分她的智慧,直接按着淳王的小脑袋,跪在地上给清和长公主磕头。
“罪妇教子无方,但从未敢异想天开过,佑儿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也是受奸人胁迫。皇后以罪妇的性命要挟佑儿,这孩子愚孝,这些年来和罪妇在这宫里相依为命,唯恐皇后伤了罪妇性命,这才不得已而为之。还请长公主和诸位大人们明察。罪妇愿自清削发为尼,从此吃斋念佛,为天下苍生祈福,为新帝和新后祈福。佑儿……佑儿愿放弃亲王爵位,从此,从此成为庶民。”
清和长公主亲自将她扶起来,笑道:“看不出,倒是个十分识时务的。起来吧,先安生在你宫里待在,要如何发落你们母子,自有新帝新后定夺。不过你放心,新后是个善良大度的,你也不曾作恶,她不会为难你的。”
至此,这场持续了快半年的夺嫡之战,以京城不攻自破,独孤御一方众望所归结束。
京城诸臣大开城门,欲迎独孤御回京登基的消息,在五日后送到了商州。
镇国公恐其中有诈,亲自点了精兵,由顾伯泰领军,和廖将军一起,从商州城出发,又走了五日,和独孤御汇合,再转道北上,大军浩浩荡荡朝京城行进而来。
等大军驻扎在京城之外,独孤御轻车简从,在顾伯泰和廖将军等亲信的簇拥下,从正阳门进城。
城门口,清和长公主和凌阁老为首,朝臣们按照官阶依次排开,朝着他跪拜下去,口中山呼万岁。
城中更是黄土铺地,两旁铺设香案,礼乐齐鸣,百姓们夹道欢迎,比那得胜而归的将军还要威风百倍千倍。
独孤御一路被迎接到乾阳殿,殿里早就摆上了崭新的龙椅。
杰公公服侍他换上早就准备好的龙袍,冕冠。
他在群臣的叩拜声中,徐徐登上宝座,接受朝拜,“万岁”声响彻天际,改年号为“景熙”。
史称,景熙帝。
群臣恭贺声中,新鲜出炉的景熙帝端坐御座之上,心里却煎熬无比。
他只希望这隆重又繁琐的登基大典快点结束,尽管这一天,从他父皇在世时就盼着,已经足足盼了十几年。
可他心里有比登基大典更重要的事牵挂着。
他已经问过清和长公主和凌阁老了,甚至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大臣们,他都问过了。
偌大的京城,这么多能臣能吏,竟无一人知道顾惜夕的下落!
他们都说,自家女眷之所以能从皇后手中逃脱,是被怡王妃所救,怡王妃就在京城无疑,可他们寻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找到顾惜夕的人影。
就连那些被顾惜夕搭救的女眷们,也只能说出顾惜夕送她们出去的那座小院,其他的,一概不知。
顾伯泰早就带人去了那座小院,院子都被掘地三尺了,依然没找到顾惜夕在哪里?
独孤御焦急得很。他怕顾惜夕再出什么事。
分别前,明明两人说好的,待他离京后,她便带着李依依去商州投奔顾叔泰,不过月余,他便能收到她的消息。
谁知路上竟有如此多的变故,这一分别就是大半年,他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日夜为她担忧。
如今终于确认她还活着,就在京城,明明是咫尺的距离,他却依然寻不到她。
再没有比这更让他烦心的事了。
他怕极了。怕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因此而失去她,那他要这江山,要这皇位还有何用?
还不如做个富贵闲散王爷,就与她相守在怡王府里,春时赏花,夏日吃瓜,常伴左右,夜夜厮守,反而更活得滋润有趣些。
怡王府……
独孤御心念一动。
若她真的回了京城,大约愿意待的地方,也就只有怡王府了。
这个念头一动,冗长的登基大典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咳咳。”景熙帝端坐御座之上,轻轻咳了两声,面色依旧难掩苍白,“咳咳。”
杰公公忙上前问道:“圣上可是不舒服?”
底下的,都是修炼千年的狐狸,立刻猜到了。
礼部尚书忙高声唱喏:“礼成。恭贺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登基大典,便算是结束了。
朝臣们各自散去,独孤御忙不迭从御座上起身,健步如飞:“杰叔,回怡王府。”
从乾阳殿到怡王府,素日里至少也要走两炷香的工夫。
可独孤御如今贵为新帝,他在皇宫是可以骑马的。再没人能拦着他做什么了。
一路纵马疾奔,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怡王府。
他推开大门,熟悉的景物立刻跃入眼帘。
只是,这怡王府早在半年前就没人了,所有的下人尽数被遣散,府中细软被顾惜夕带走,搬不走的笨重家具早被昭泰帝的人搬走、破坏,甚至焚烧干净。
府中的树木也被人砍伐摧毁,顾惜夕亲手种下的杏树、桃树、甚至她最爱的那棵葡萄树也早拦腰折断,枯死在院中。
只有满府的杂草郁郁葱葱,无人修剪,如今又值盛夏,足足长到了一人多高。
满目疮痍,物是人非。
任谁见了都知道,这怡王府里,早就没人住了。
独孤御缓缓迈步进门,又慢慢将大门合上。
凭着记忆,他走到昔日玲珑阁的位置,推开破败的大门,遥望烧塌了一半的玲珑阁,眨了眨眼睛。
脸上不知道为何忽然起了凉意。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却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流泪了。
独孤御在玲珑阁门口站了许久,终是没有再往里面走半步。
他无助地看向身旁亦步亦趋的杰公公,茫然问他。
“杰叔,夕夕到底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
“她为何,就不肯要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