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苏高官家的门铃准时响起。
张阿姨闻声,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笑眯眯地道,“我去开门。”
在沙发翻杂志的苏荷,先她一步走到玄关,“您忙吧,我来开。”
张阿姨笑呵呵地回厨房了,“小姐今天很勤快啊,平常要睡到半晌午的。”
赵琳把碗筷放到洗碗槽,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姨对女主人的脾性有所了解,况且,在这种人家打工,最重要的就是眼力劲儿,见赵琳如此,便没再多话。
赵琳把切好的果盘端到客厅,招呼来人,“小江,吃饭了吗?”
“没。”
“家里煮了早饭,你吃一点?”
江铭目光扫了一眼光洁如新的餐桌,轻声笑道,“不了,我们一会儿在外面吃。”
苏荷往包包里装纸巾,顺手在包里塞了两颗橘子,“妈,昨天不是说了吗?他陪我检查完身体再一起吃的。”
赵琳数落她,“你啊,不要太欺负小江。”
苏荷嘟嘴,“他自己说的,又不是我逼他的。”
“你别太娇气,你爸爸会不高兴。”
“哦。”苏荷暗暗咬舌,把这茬忘了,乖巧地应了声,手指突然被温热的大掌握住,迟疑片刻,她便安心地由他握着了,指尖挖了挖他的掌心。
江铭垂眸看她一眼,剑眉舒展,唇边溢出一抹温润的笑意,“伯母,你们把一一养得很好,一点也不娇气。”
赵琳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到底是心疼自家孩子,“你比她长几岁,该包容的地方,多包容一些。”
“好。”江铭含笑应允,“其实,一一包容我的地方,比较多。”
苏荷翘起嘴角,语气娇嗔地道,“算你有良心。”
赵琳在她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给你三分颜色就要开染房,赶紧去吧,早去早回。”
苏荷抿唇偷笑,乖巧地同她报备,“妈妈,中午我们和晓雅一起吃饭,吃过饭就直接回a市了。”
赵琳点了点头,“嗯,开车注意安全。”叮嘱了一句,便往厨房去了,“张阿姨,我的维生素片没有了,麻烦帮我买一瓶。”
江铭觑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抖开红木长椅上的粉色风衣,“终于知道你爱掐人的毛病跟谁学的了。”
苏荷双手套上衣袖,狠狠地掐他大腿,“不止如此,我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呢。”
江铭故意绷紧肌肉,她指头酸了也没掐动,郁闷地横他一眼,“走啦!”
一上车,苏荷便被某位发情的家伙压在了副驾驶座,舌根发麻了,才得了自由。
江铭额头抵着她的,沉黑的眸子深邃迷人,“合格吗?”
她昨天威胁他酒精超标就不去医院。
苏荷嗔他一眼,没好气地推开他,“开车啦。”
江铭笑着在她脸颊啄了一口,给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开始调整驾驶座的位置和后视镜的角度,“小短腿。”
苏荷佯装没听到,嫌弃地擦掉脸上的口水,“你吃笑药了吗?这两天笑个不停。”
江铭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难道要我给老丈人、丈母娘摆黑脸。”
“虚伪。”
“这叫礼数。”
苏荷阴阳怪气,“你好有礼貌哦,小江。”
江铭眼尾斜她一眼,语气凉飕飕的,“欠收拾了?”
苏荷想到自己红肿的大腿根,瞬间老实了。
抽完血,某人说既然来了,不如做个全套,苏荷心里不平衡,拽着他一起检查。
江铭不知哪来的耐性,当真陪着她做了全套检查。
在人挤人的医院楼上楼下跑了一个多钟头,苏荷口干舌燥,“好饿。”
江铭往她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先去吃饭,回来再取结果。”
医院人来人往,苏荷不好意思,从他手里拿过橘子自己剥着吃,“我想喝豆腐脑。”
“这附近有吗?”中国的医院怕是全天下最热闹的地方了,江铭牵着她往外走,护着她不让来往的人挤到。
苏荷对z市比他熟悉,“有啊,医院后面的一条小街,卖各种早点的都有。”
江铭微微拧眉,“苍蝇馆子?”
“啊。”苏荷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掉手上的橘汁,“小吃嘛。”
“这会儿又不讲卫生了。”
苏荷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讨厌~”
两人在路边的小摊吃完早餐,除了血检,大部分检查结果都出来了。
拿去给各科的医生看了结果,苏荷没看出什么问题,倒是江铭一身毛病,尤其是腰椎和胸骨,医生看了一眼检查单上的年龄,“你出过车祸?”
江铭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没。”
“不对啊,你这身子跟被车碾过似的,”红色激光笔在ct片的几个地方划圈圈,“腰椎、胸椎、大腿胫骨都做过大手术吧?”
“嗯。”江铭反应平淡。
苏荷见过他身上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伤疤,可从医生口中听来,仍是不由心惊,搭在他肩头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该遭过多大的罪啊。
江铭反手握住她的小手,安慰地捏了两下,终于不再惜字如金,“几年前的手术,早就恢复好了。”
医生摇了摇头,“你的手术确实很成功,但是,骨骼损伤是不可逆的。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老了你就只能干坐在轮椅上看媳妇和其他老头儿跳广场舞了。”
“她不敢。”
“呦,够硬气啊,女朋友年轻又漂亮,这些伤,她贡献不少吧?”医生是个慢吞性子,外面病号熙熙攘攘地快把门堵住了,他倒是不慌不忙,慈眉善目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文静女孩,“姑娘,管一管你男朋友,可不敢再乱来了,不然,他不能动弹了,你还得给他端屎端尿。”
苏荷微窘,“好。”
后面排队的人很多,苏荷询问了医生一些注意事项,两人便出去了。
“小题大做,我的私人医生说我的身体很好,到他这儿,我成老弱病残了。”
苏荷抬头狠狠瞪他一眼,清亮温和的双眸不知何时蓄满了水雾,江铭愣了片刻,曲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低头捧着她的脸,唇角微微上扬,“心疼了?”
苏荷吸了吸鼻子,压下眼角的酸涩,气呼呼地拨开他的手,“没有!”
“口是心非。”江铭戏谑地看着她,握紧她垂在身侧的小手晃了晃,低低地笑道,“放心,我一定努力活得比你久。等你老了,帮你穿衣端饭,陪你走完一生。”
苏荷想到医生的话以及他身上的新伤旧患,眼眶禁不住再次泛起酸涩。
当初,看着他胸口血淋淋的刀伤,她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如今,她却忍不住因为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心疼。
苏荷仰着水雾朦胧的漂亮眸子,声音微微带着鼻音,凶巴巴地威胁他,“你最好说话算话。”
江铭无声地笑了,温和舒心的笑容一点点晕上清冷锐利的眉峰,“好。”
“苏荷姐姐!江先生!”一道清脆又充满喜悦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秦乐笑嘻嘻地大步走到他们面前,“真的是你们啊!我还怕自己认错人了呢。你们怎么在这里?”
穿着白大褂的秦乐,少了几分孩子气,苏荷往栏杆扶手移了半步,给经过的手推车让开路,“来检查身体。周末不休息?”
“医生哪有节假日。”秦乐无奈地耸耸肩,又问他们,“是身体不舒服吗?姐姐还是江先生?”
“哈,没事,他陪我回家,我们顺便来省医做个体检。”
“那就好,”秦乐眨眨眼睛,“说实话,真不希望在这种地方见到熟人。”
“你们中医门诊哪个医生水平高?”一直没说话的江铭,突然开口,说完,又补了一句,“调理女生身体。”
秦乐抿唇偷笑,打趣地看着苏荷。
苏荷悄悄掐了一把某人的手心,有些不好意思,“我气血不太好,打算调理一下。”
“小问题。”在自己的专业领域,秦乐显得自信又活泼,“中医门诊的叶主任是医院重金返聘的专家,让他给你开几副药调理一段时间就好了。他的号都要提前两天预约的,你们先随我去赵老师的办公室,我跟赵老师说一声,让他请叶主任到办公室给你加个塞儿。”
她口中的“赵老师”自然是赵阳,苏荷犹豫道,“会不会太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说着,讯息已经发了出去,她们科室就在骨科上面两层,电梯人多,秦乐带他们走了楼梯,“叶主任不喜欢别人托关系,不过,赵老师拿他很有办法。”
“他不是去bj了?”江铭走在最后面,顺手拂掉苏荷风衣下摆沾到的灰尘,大概是吃早饭时,不小心蹭到了地面。
“嗯,交流学习,”秦乐转头,看到那一幕,不由心生羡慕,扬了扬手机,对他们道,“赵老师说,他已经和叶教授说过了。”
“那你帮我跟他说声谢谢。”苏荷一直觉得赵阳有点排斥自己,他肯帮她的忙,她还蛮感激的。
“有什么好谢的。”江铭语气寡淡,他记得联系那家伙的时候,被人以一句“不在z市”堵得死死的。
学生开口,态度马上不一样了。
苏荷:“……”
“就是,不用客气。”秦乐眨眨眼睛,“上次我们去a市,你和江先生热情招待,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苏荷无奈地笑了,“好吧~”
“普通的气血不足,不用吃药。平时多吃红枣、桂圆和牛羊肉。”
年过六旬的老人鹤发浓密,精神矍铄,说的话很有说服力。
“谢谢您。”
叶主任摆摆手,摘了老花眼镜,“回去吧,放松心情,多动少坐,别没事往医院跑。”
苏荷跟着起身,扯了扯江铭的衣角,“说你呢。”
叶主任耳聪,宽厚地安慰他们,“都是正当年的时候,孩子早晚会有的。”
“我们……”
“您说得对。”江铭轻轻一笑,亲自把医生送到门口。
“不用送了,”叶主任摆摆手,笑呵呵地道,“秦乐,记得提醒赵阳那小子答应我的事。”
秦乐随口问道,“什么事啊?”
“喜事。”叶主任神秘一笑,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回诊室了。
秦乐苦恼地皱眉,“赵老师和叶主任能有什么喜事啊。”
诊室门前的走廊人来人往,隔壁屋探出一颗脑袋,焦急地冲她招手,“秦乐,忙完没?”
秦乐忙收回思绪,应了声,“马上就来。”
苏荷不好意思再占用她的时间,“你去忙吧,我们在楼下溜一会儿,血检结果差不多就出来了。等赵医生回来,咱们一起吃饭。”
秦乐俏皮地晃晃手机,“不用那么客气啦,再联系。”
“我很喜欢她。”循着人流钻进电梯,苏荷的嘴角仍旧挂着笑容。
上次在a市,他就发现了。
江铭微微侧身,把她和拥挤的人群隔开,“跟你一样傻气。”
苏荷嗔怪地瞪他一眼,电梯门打开,又涌进一波人,她往他身边挤了挤,“就你聪明。”
江铭唇角挑了挑,不置可否。
电梯里充斥着药水、汗渍和饭菜混合的怪异味道,苏荷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得到别人的背影,随着电梯下降,失重带来的压迫感更强烈了,苏荷竭力屏住呼吸,“下一层咱们出去走楼梯吧?”
“马上到了。”门口堵得死死的,他们的位置靠内,现在是进来容易出去难,江铭抬手把她的脑袋扣到胸口,又从她包里摸出没来得及丢掉的橘皮,放到她的鼻下,低声道,“闭上眼睛。”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混着酸酸的橘香,清爽好闻,苏荷紧紧抱着他的腰背,感觉那些浑浊的味道似乎淡了些。
电梯又停顿了几次,终于在一楼停下,新鲜的空气灌进来,胸口终于不再憋闷,苏荷长舒了口气,“人可真多。”
江铭把包着橘皮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带着她往外面走,“还晕吗?”
苏荷摇头,小声跟他咬耳朵,“电梯里味道太难闻了。”
江铭摸到她颈后的潮热,勾唇笑道,“娇气。”
苏荷翘唇,“早上谁夸我不娇气的?”
江铭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评价十分公正,“身子娇,性子不娇。”
苏荷娇俏地看着他,“江先生面冷心不冷。”
“唔,咱们两个挺配的。”
苏荷好笑,把他一本正经的俊脸搓得变形,“厚脸皮。”
住院部的小公园环境不错,青草茵茵,阳光灿烂,两人在院子里嬉闹了会儿,便到了取报告的时间。
去三楼的检测中心拿了血液报告,一切正常,折腾了一上午,总算结束了。
苏荷扣上安全带,调侃他,“平白抽了两管血,满意啦?哎,你把我的检查报告发给赵医生干嘛?”
江铭把血液报告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单子一起塞进副驾驶前面的置物盒,发动车子,“让他看看。”
苏荷看不下去,又把单子全都拿出来,一张张细细地整理,“医生都说没问题了,你不在我身上查出点毛病不放心啊?”
江铭敲她脑门,“胡说八道。”
放在置物盒里的手机响了一声,苏荷先他一步拿到手机,“我先看。”
“他怎么说?”
苏荷气恼地把手机丢回置物盒,脸颊微红,“斯文败类。”
江铭微微蹙眉,单手控着方向盘,拿过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字:身体壮如牛,圈养得不错。
“玩笑话,甭搭理他。”
苏荷瞪他,“你还笑!”
江铭觉得她的模样十分可爱,嘴角禁不住上扬,“没。”
“沆瀣一气。”
“什么?”
“狼狈为奸。”苏荷换了一个简单的词。
江铭低笑一声,这次听懂了,“我和你是一派的。”
苏荷转头生闷气,“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他今天帮忙找熟人,我还在想以为是不是误解他了。哼!”
“男人之间,说话难免糙了点。”江铭打了转向,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别胡思乱想。”
“站着说话不腰疼。”
“嗯?”
“要是晓雅横竖看你不顺眼,你心里不犯嘀咕吗?”
江铭勾唇一笑,“当初你还看我不顺眼呢,我不也没打退场鼓。”
苏荷嘟嘴,“我没您的心理素质好。”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取悦任何人。”
“只需要取悦你。”苏荷怪声怪气地补充道。
江铭偏头看她一眼,双眸深邃,“包括我。”
苏荷心中瞬间涌入一股暖流,一点点淹没心头那丝作怪的烦躁情绪,“可……”
放在包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苏荷只得咽下未说出口的话。
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她不禁莞尔,真是不经念叨啊,“晓雅。”
晓雅的语气有些难为情,“一一,中午吃饭,我可以带个伴儿吗?”
“当然可以呀。”苏荷按耐不住八卦,“是楚先生吗?”
晓雅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非要今天中午和我一起吃饭,我说约了人,他死皮赖脸非要跟着,现在在我家赖着不走,估计以为我在撒谎搪塞他。”
两个活宝,她越来越看好楚先生了,“人多热闹,你们一起来嘛。”
“你问一问大叔,他介意不?”
“没问题的。”
“不是问你啦。”
“他也没意见。”苏荷以为她在意费用问题,笑道,“他诚心请你吃饭,你带多少人都没问题。”
“大叔看起来不太喜欢跟生人接触,你还是问一问吧。”
她态度坚持,苏荷后知后觉,捂住手机话筒,凑到江铭耳边,小声道,“晓雅的追求者中午想和她一起过来,晓雅不太愿意,想借你的口回绝那个人。”
江铭扫了一眼她的手机,“我要回绝吗?”
温润的双眸闪过一丝狡黠,江铭了然地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拿过手机,“我是江铭。嗯,不用多虑,我一点也不介意。需要我把电话给苏荷吗?好的,中午见。”
苏荷把手机放入包包,想到好姐妹的姻缘,心情雀跃,“我有预感,在晓雅和楚先生身上会擦出爱的火花,我们今天算是推波助澜了。”
她像只诡计得逞的小狐狸,江铭无奈地摇了摇头,冷硬的嘴角跟着牵起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