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绝猛然抬头看向樊霜。
后者示意方才报信的锦衣卫细说。
“虞清舟于东市遇刺,肩胛,左臂中刀。已经请了郎中,幸无大碍,暂于家中安歇,还请世子夫人放心。”
虞清绝咬牙紧盯着樊霜,呼吸有些不稳。
萧燎果断起身,“周寻备马。”
虞清绝没再等也再没看萧燎一眼便直接奔出侯府。她顺手牵了府门前樊霜的马,径直朝东市奔去。
萧燎朝身后看了眼,薛六的位置已经空了。
要送的东西已经尽数送到了应得的人手中,樊霜也不再留,以查案为由离开。
行至门前,樊霜忽然回过头来看向萧燎。
“厂督还有何事?”
正厅内的挂着镇北燕断山磅礴的水墨图,两旁高桌上各一盆矮柏虬枝盘曲。
萧燎就站在正中,挺拔的身躯被光线包围住,昭彰着他与樊霜的完全不同。
“行谨则能坚其志。咱家提醒一句,侯府牵扯甚广,明哲保身才是上策。”樊霜抖了抖披风,“萧统领今后就算在鸿都住下了,可要小心行事。”
萧燎轻笑了一声,说道:“厂督言重了,我自认是没这个本事。”
“那便最好,仇家太多,刀尖舔血的日子可不好过。像...锦衣卫这般,来日真的曝尸于野,咱家都不知道寻仇的是哪波人。”
“我既然接了这统帅,自然也就做些分内之事,毕竟现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在鸿都赏花遛鸟也没什么不好,厂督大可放心。”
“这话极是,高官厚禄总要有命享。”
樊霜笑得和煦,朝永安侯微微点头,才转身走了。
灯盏中焰火一跳一跳烧着,厅内霎时安静了下去。
萧燎敛了笑容,面色沉郁。
萧辞坐回去,抓了把桌上的花生,看着萧燎的样子不禁失笑:“在镇北打胡羌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大过年的苦着个脸是做什么。”
“爹,你就别打趣我了。”萧燎揉了揉眉心。
“至少目前镇北不会有事,”萧辞把剥好的花生放在小盘里,给萧夫人推过去。
“你在鸿都安分守己也好,随意折腾也好,都看你高兴与否,爹觉得你有这个本事。”
萧燎看向萧辞说:“那如此说来,若是姜玄尘稍微动点脑子,也不必如履薄冰了。”
“桩桩件件,条条例例。”萧辞把花生屑拍干净,大手一挥,说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凌风回来,站在门外拜见。
“侯爷,夫人。”
萧辞道:“什么事,进来。”
“世子下令跟着虞清舟的人回来了,属下刚去问了情况。”凌风说完便看向萧燎。
“说。”
“虞清舟是回家途中被人截住,有七人,皆是黑衣蒙面,使得也都是江湖上的招式路数,看不出什么破绽。”
“江湖人?”
“看上去似是寻仇。”
萧燎撑着头问道:“出手了吗?”
“看虞公子能应付的过来,本不想出手,只是后来有人使毒,就使了暗器。”
凌风一字不落地将经过上报。
萧燎并未说话,反而是萧辞开口:“然后呢?去追人没追到?”
“只留了一个活口,剩下的尸体都被前来相救的一个女锦衣卫叫人带走了。留的那个刺客轻功很好,很难追上。本来还有个毒罐打斗时滚到角落里,我本想去拿,不料那女人眼尖,也收走了,散在街上的毒也被收拾干净。”
萧燎略带嘲讽地笑:“锦衣卫做事的确干脆利落,明日的东市依旧热闹。”
给天家办事,污秽多了去,确实不能每件脏东西都赤裸裸地曝于天光之下。
东市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里,只有一家宅院的灯笼黑着。
榻上的人左臂前胸都被包上了纱布,不顾虞清绝劝阻坐起身来。
“你能不能老实歇着?胳膊不想要了好说。”虞清绝气的想给他一巴掌。
“刀口不深,无妨。”
虞清舟往后靠着榻上的靠背,接过花墨递过来的汤药喝的一滴不剩。
“可有眉目?”虞清绝坐在一旁,细细擦拭着刀上的血迹。
“任务级别按照天地玄黄排下来,江湖上的事只有闹大了朝廷才插手,都归为玄黄,不过实际上玄字号都见不到几个,基本都是最低级。”虞清舟被药苦的皱眉,“我已有四年,不接地级以下的任务了。”
虞清绝从兜里摸索出了几块糖塞给他。
其中一块被花墨截下来塞到嘴里,她抱臂倚着柜子琢磨道:“那便是朝廷里有人请了江湖刺客杀你,而且我看那瓶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很常见。”
她一边嚼着糖一边摇头,“嘶,这可就多了去了。”
屋外寒风呼啸起来,窗子被风吹得吱吱作响。
虞清舟拉开床头的一个小抽屉,里面数十根线上拴着极小的铃铛,其中一个颤个不停。
三人都止住了话,花墨看了眼铃铛,又看了眼虞清绝。
终于,在虞清绝“我都说了萧燎是个大麻烦”的眼神中,花墨提了刀冲出去。
虞清舟合上抽屉,静静等着,直到屋顶上传来脚步声。
花墨立在屋脊,笑道:“偷听人家唠家常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一人忽闪至她身后,手刀直直打向花墨持刀的手腕。
刀柄脱手,花墨低头迅速转过身去朝那人的胸口拍了一掌,推开他想截住绣春刀的意图。
来人抬腿勾住,又被花墨俯身横撞了个踉跄,“铛”的一声,刀顺着屋檐滚下,落在院中。
花墨知道他没真正出手,便也收了拳掌。
“大过年的,这是做什么?兄妹说些体己话儿,咱们这些外人就不必听了。”
薛六原本没打算说话,可转念一想,对方也不是傻子,便抱拳朝花墨行了一礼,“姑娘误会,原本应当世子前来探望,只是现下厂督还在侯府,不得出门,才派了我前来。”
“哈哈。”花墨干笑两声,懒得跟他计较探望为什么不走正门这种事。
不知从哪掏了个小笛子出来,花墨看了看,扔给薛六,“喏,吹这个,吹到你们家世子夫人出来为止。你这个做近卫的,万没有打扰主子的道理,是不是?”
有花墨拖住薛六,屋内的虞清绝朝兄长凑近了些,严肃地问:“当真一丝痕迹都没有么?”
虞清舟摇摇头,忽而想到了什么,冷笑道:“不过倒是有人帮了一把。”
现在这个处境,二人都清楚,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的伸以援手。
他们的立场本就让人捉摸不清,虞清绝不想再受制于人的“救命之恩”。
“自是有人坐不住了,”虞清绝叹了口气,又重新振作起来理清思路,“朝堂上牵扯之人不少,可要真算起来也就几方人马,皇帝,林晟,林泽,还有...赤东。”
“嗯,皇帝若要杀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虞清舟拿走了榻上四块糖中的一个,“赤东是最有理由的,而且是明面上的理由,今夜我死后,第二天姜玄尘就得进大理寺。”
虞清绝看着剩下的纸包糖,有些犯难。
以她对姜玄尘的看法来说,这人愣的像木头,除了打仗别的可以算得上是一窍不通,否则皇帝也不会先拿赤东开刀。
“这个我们先待定。”虞清绝踌躇一番最后倒没动那块糖,她看向虞清舟:“还有个端王林泽,也就是许家。”
“他现在杀你,是不是有点晚了?”
虞清绝问得一脸认真,让虞清舟露出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想许家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动我们。”虞清绝安慰似的摸了摸兄长散开的长发。
“罪臣余孽不值得许家出手,除非他们知道我们查到东西了。”
“单单一个人证就如此,若是他们真丢了账本,就算不是咱们干的,也只能做个冤魂。”
虞清舟看着虞清绝正给自己扎小辫,突然说道:“我得去看看人证。”
“不是有人盯着呢?在樊霜手里不会出岔子,皇帝可比咱们更想搞垮许家。”虞清绝以为他现在就要动身,连忙把被子拽过来往虞清舟身上盖了盖。
“...我现在不去。”虞清舟还是乖乖把被子盖好,说道:“我是猜,会不会是许家找到她了,虽是动不了手,但他们也能知道有人在查旧案,否则不会找上我。”
“确实。不过我听樊霜说,人证过段时间就会换个地方,你要想找,或许还得去问问他。”虞清绝无奈道:“虽说是你寻到的人,可我估计,你十有八九是见不到她了,幸亏提前问了不少事。”
“啧,”虞清舟苦笑着长叹一声,“无路可走啊,阿婵。”
虞清绝眉间聚满忧愁,不停咬着下唇。
虞清舟点了点她紧皱的眉头,说:“见机行事,做个墙头草也无妨,总得活着才能有个了结。”
檐上笛声难听至极,花墨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薛六揉了揉脸,“我歇会儿,吹得头晕。”
“不行,接着吹!姑奶奶知道你们行军之人耳力极佳,若是不小心听到主子谈话,你就该领罚。”花墨笑得东倒西歪,掂了个小小的碎瓦片朝薛六扔过去。
“我要真有那本事,还过来跑腿吗?”薛六气不打一处来,他佯装逃走也行,脑子抽了非要试试这女人的身手。
“这不是以防万一吗,耳朵就应该像眼睛一样能闭上才是好狗...不是,好属下。别磨蹭,吹啊!”花墨一手撑着檐角,上下打量薛六,毫不客气地拿虞清绝的身份压他。
“都吹小半个时辰了,我又不是乐师,还不如直接把我耳朵堵住。”
薛六朝花墨看去,越看越不似锦衣卫出身,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看什么看!”
花墨眼睛一瞪,吼得薛六打了个哆嗦,心想胡羌女人也没这般凶的。
廊下传来开门声,虞清绝来到院中捡起那柄可怜的被二人搁置的刀。
见着虞清绝出来,薛六从屋顶跳下来到虞清绝面前,“世子夫人。”
“嗯。”
花墨跟着下来,接过刀收鞘。
“他这儿有我照料,阿婵还是回去吧?永安侯府总归安全些。”
虞清绝握住花墨的手,担心地说道:“我刚同兄长说了,这里也不甚安全,若是可以,你们最好暂时住在锦衣卫所。”
“明白。”花墨拍了拍虞清绝的手背,“放心吧。”
阴云渐起,空中弯月最后一丝光影也被遮住。
虞清绝回头又看了眼卧房,才叫着薛六离开。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开始怕死了。自己死后是会像之前一样重新开始去看虞府院子中的花,再重新进入到一个循环之中还是会回到现代自己那个孤身一人的小房间中,她说不准。
但是她不想断掉血脉亲缘,至少不是自己亲自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