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绝绕过重重院墙,又回到了花苑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独自溜达着赏花。与满园春色相比,她身上的红和那张脸仍然是整个花园中最明亮的一抹,很难有人注意不到她。
花苑甚至比御花园更大,看上去不像府中的观赏之地,反而像花匠们专门用来培植的园子,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如同迷宫,才让人觉得着实有趣。
虞清绝不愿露脸,只好顺着小径的曲折瞎转悠,遇上人或是听到夫人姑娘们说话声就往岔路拐。随心所欲的绕来绕去也不知道绕到个什么地方,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似乎到了墙边,前头没有路了。
...随心所欲就只有死路一条吗!
不巧身后传来声音:“牡丹最是娇贵,需要精心照看。好好打理,才不至于落俗。”
“前些日子一直阴着天,姐姐可是真费心了。”
虞清绝下意识想找其他出路,但无奈两边花丛都非常高,她总不能直接从花坛上边翻过去。
交谈声越靠越近,虞清绝也看到了对方。
一群夫人之中,首当其冲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珠圆玉润,仪态大方,被众人拥簇。身边还有个比虞清绝小一点的姑娘,也是姿色出尘,嘴角带笑。
虞清绝当然能认出来这位女子是谁,她是许翰潮次子的夫人,也就是许逐水的姑母。
许逐水死了就意味着长房落寞,按理来说应当是次子接受重任。这好事莫名其妙的落到了他们头上,怪不得她看上去如此风光。
许二夫人没想到偏僻角落中还有人在,虽奇怪,却也好声好气的问她,完全没有世族的盛态凌人。
“不知是哪位夫人在此独自赏花?”
虞清绝也走过去同主人家打招呼,她惯会做一副天真模样,这次也不例外。
“永安侯府上,见过许二夫人。”
许二夫人心下一惊,不知道想了什么,嘴角慢慢扬上去,神色也更加和蔼。
她周围的夫人们面上倒是各不相同,有鄙夷,有平静,也有事不关己,但总归都没说什么。虞清绝觉得她们也只能以许二夫人马首是瞻,由着她的态度行事。
许二夫人往前推了推她身边的姑娘,柔声说道:“雪娘过去见礼,怎么还忘了规矩呢?”
小姑娘听她的话,乖巧往前迈出一步,朝虞清绝笑着行了一礼:“雪娘见过永安少夫人。”
“令女容貌之盛,实在难求。”虞清绝客气地弯了弯眼睛。
“少夫人过奖了。”许二夫人说,“我经常听旁人提起,萧世子金屋藏娇,一直想见一见,可惜没机会。前些日子春蒐,也是大嫂出面,没想到这次竟也有幸能见到真容,果然是浑然天成的佳人。”
这句话说完,虞清绝注意到她身后的夫人当中有几人拿手帕遮住了嘴,面色看起来有点奇怪。
虞清绝笑靥如花,只是纤细的脖颈衬出几分萧索,让人感觉看不清晰,好像下一阵风来时就会把她吹散在雾中。
“城里风风雨雨传什么的都有,虚妄之言罢了。”虞清绝说,“我病体孱弱,深居简出惯了,大多盛会都掺和不得。开春之后又一直阴雨,想出也出不来,好不容易今日放晴了,这才没落下这次的诗会。”
许二夫人眼神闪了闪,抬手挥开身后一众,只留了自己女儿和虞清绝三人在这花丛中随意逛着。
“你这些日子过的也不大容易吧,不过幸好萧世子回来了。怪不得见你之时就没认出来,只记得十来年之前你惯是个会吵闹的。”
虞清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许夫人今年看上去也有三十了,大约是保养的好,应当三十多才对。只是虞清绝看着和自己年纪差不太多的雪娘,心里还是有些奇怪。许二夫人的语气这么像长辈,让她摸不准主意许二夫人意在何处。
但不知道也没事,虞清绝可是卖乖的一把好手。
“命途多舛又哪能像儿时那般自在呢?夫人不嫌弃我,也够让我高兴了。”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却还是被许二夫人捕捉到。
许二夫人安抚似的温柔笑着:“总之现在日子也好过了,如今有了萧世子疼爱,也不必像前两年一般。”她似是不经意间撇了眼虞清绝的首饰,说道:“世子待你不错。”
虞清绝心下动了动,明白过来。
她苦笑道:“夫人对我好,我同您说句实话,世子不大喜欢我这样的。在那胡羌那种偏僻荒凉的地方待久了,自然会想家。他更喜欢温文尔雅,美玉天成的姑娘。”
虞清绝真诚地看了一眼乖巧跟在许夫人身边的女儿,“我么,不过是随他喜好换换衣服,换换首饰而已。”
“况且我本来身子骨就不大好,儿时从娘胎里带出的病,怕是以后不好生养。”
许二夫人了然,日后兄弟分家可就各过各的了,若是无后,萧燎这个世子不会做的长久。爵位总得有人传下去,就连许府这么大家业,大头也是握在继承人手上的。
她语气里带了几分遗憾:“这的确是难办...不过你也别担心,侯府现在热闹起来了,你只要安心养病便好,何必思虑那么多。”
虞清绝说:“热闹倒不热闹,我都冷清惯了。这么些个年没同旁人说过话,今日说了这么多,夫人可不要怪我啰嗦。”
“这是什么话,怎么会嫌你烦呢。咱们一同在这里,大多是夫人们聚在一处说说话便罢了,最平常不过的事。今日到底是在许府中办诗会,来者都是客,你与你的父母不同,是个好女子。”
虞清绝没有理会最后一句,只低下头谦卑地笑:“我那院子里,都没个姐姐妹妹一处聊着,没意思的很。夫人自然是同我不一样,金枝玉叶。不像我在院子里待久了,笨嘴拙舌的。”
“过了这阵也就没有太冷的时日了,多出来同夫人们打打交道也是件好事,毕竟府中还是需要你来操持。”许二夫人热络拉住虞清绝的手拍了拍。
“这个夫人可就说错了,”虞清绝不好意思地笑道,“府中一切事物皆由他人打理,我又如何摸得到,毕竟不管怎么说,我如今也是半个带罪之身。若夫人不嫌弃我,待我好生将养身体,常来此处探望您。”
二人又情谊深切地说许多话,直到日轮西下明月东出,许二夫人被赶来的丫鬟带去前面打理诗会筵席,虞清绝才终于恋恋不舍地将母女二人送走。
虞清绝自花丛出来,寻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神情淡漠思索着方才许二夫人话中的意思。
时候不早,后院里的各位夫人也带着自家的公子千金开始往晚宴走去。
虞清绝不经意间,在人群之中瞥见一个有点眼熟的丫鬟孤零零立在树下,似在等着自己家的主子。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夫人们,绕路走到丫鬟旁边,委身在一棵极大的榆树后头。
“彩云?”
小丫鬟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慌张地往后看。
虞清绝猫着腰,侧了半张脸朝她说:“确实没喊错人。”
“燕巢倾覆百事哀。”
小丫鬟回过神来,同她对下半句:“沧桑酒尽无忧台。”
“啊!您是?永安侯府的少夫人?”
“我是缠山。”虞清绝露出一个假笑,又警告她小点儿声。
“李夫人去哪儿了?你要在这儿等她。”
“这...奴婢也不太清楚,夫人只叫奴婢在此等候。”
“好吧,我过来找你是想问你件事,你方才同你们家夫人进了后院没有?”
男人的屋外都过于严密的侍卫看守,虞清绝不大可能翻到许翰潮的书房中去找些什么东西,她也只能逛逛闺房。
小丫鬟也挺机灵,不动声色地小声“嗯”了一句。
“那你可知道许家夫人的住所?给我指个路子。”
彩云好好回忆了一下,有点紧张的说:“夫人...缠山姑娘沿着路往东,绕过假山和花坛不久便能见到一条小路。顺着小路走,碰到岔路口往左转可见到一处亭子,名叫玉湖亭。越过亭子再往北就是。”
...
是不大好走。
“许二家的雪娘住哪儿?同他夫人住在一处吗?”
“是的,都在同一院子里。”
“行,你在这儿等着吧。还有,如果有人问起,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也得考虑清楚再说。这是规矩,明白吧?要不然你弟弟可就没法再考功名了,别让锦衣卫找上你。”
彩云神色紧张地点点头,“奴婢明白。”
虞清绝又选了个地方藏起来,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才顺着刚刚彩云的话往那边走。
许府内宽阔,这路本来就不短,再加上要躲着人,虞清绝费了不少时辰才找到院子。等顺着树梢爬到许二院子中的时候,肚子已经开始叫了。
虞清绝轻轻落地,藏在黑暗之中,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屋后后的窗户飞奔过去。
屋内没有点灯,她蹲在窗边,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了里面没人。
鞋上沾了些泥土,她把鞋脱下来放在旁边,只穿着袜子轻盈地翻进去。
“第三次,第三次翻窗子了!”虞清绝心里嘀咕个不停。
晚宴上丝竹管弦之声未起,她还有些时间,赶紧趁着门口灯笼的烛光轻手轻脚在屋里翻腾。
“若是藏什么东西,要藏在哪儿呢?”
虞清绝记得萧燎榻上的抽屉有锁,便径直走向床榻。翻了翻被褥和枕头下边,发现空无一物之后,她猛然注意到了床榻上的木匣挂的锁。
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了一根细长的铁丝,轻车熟路地一拧,那只小巧精致又华丽的金锁应声而开。
她心里嘲讽了一句,果不其然。许逐水死后长房被抛弃,许二夫人上位的日子不长,真是什么都不明白。
这种锁有个屁用!
虞清绝打开抽匣,翻出几件中衣和肚兜,又朝深处摸索,翻着翻着就碰到了一两本像是书一样的东西。拿出来后,虞清绝爬到门边借着清晰一些的光,仔细翻看。
“大漠的书?”虞清绝得意轻笑。
上面密密麻麻的大漠语让虞清绝看得头疼,心里突然想起之前花墨让她去找穆格的时候,对她说的话。
许家的门徒之中有不少人会讲大漠语。
虞清绝心中暗自诽议,花墨这人点儿也太正了,怪不得自己同她耍银子的时候,不出千就会输到倾家荡产。这都能误打误撞碰上!
她接着打开其他的抽屉,但都没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了。
书本原封不动地被放回抽匣,虞清绝又将上面盖着的衣物整理平整才上了锁,从原处返回。
她像个兔子一样到处钻,又去了许二女儿的房里。
屋内装饰奢华,与许家都是相同风格,看多了觉得眼花。再一波翻箱倒柜,她除了搜一搜床榻上,又去掀开了雪娘的梳妆台。
功夫不负有心人,虞清绝从里面找到了封信。
也不知是今日的运气好,还是这母女俩还不适应当家做主的身份,硬是把这些东西藏在这么容易找着的地方。
倒没什么好挑剔的,许家一向是由许翰潮主事,再就是许逐水他爹,在虞清绝印象里,似乎没有什么大事能落在二房的身上。
那雪娘这种寻常女子能参与得了什么事呢?无非是姻亲罢了。
她边琢磨边看雪娘压在梳妆匣里的信件,似乎是和她的手帕交来往的信件。虞清绝大致看了一眼,发现絮叨的诉苦和搬到此处来的兴奋占据了信件的大部分内容。
只有一条重要的,就是雪娘的亲哥哥要提亲了,但是许二夫人和她都不满意。
里面还夹着对准嫂子的诸多抱怨。
这个准嫂子是谁呢?虞清绝回想着,好像是工部侍郎胡大人的小女儿。可惜虞清绝对胡大人没有什么印象,想来是个平日里不怎么高调的人。
远方传来宴席开始的前奏,虞清绝把信件揣进怀里,抄了近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