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知州府换了身衣服,天还没亮。萧燎想让虞清绝休息,可她又打算趁着夜色出去查盐场管事给她的徽纹线索。
“先把药喝了,有什么事拿给他们去做。”萧燎抽出她手中画着徽纹的图纸,转身递给笔直立在一旁的凌风。
虞清绝确实累的不行,也就随他去了。喝完早已备好的药,她拖着脚步慢慢踱到内院,吹着夜风闭目养神。
听萧燎放轻脚步洗漱完又忙里忙外的声音,迷迷糊糊差点睡过去。她心里正想着,之前萧燎在她身边时,一晚上得做许多噩梦,现在却只能听着他声音安眠。
即将睡着的时候,前院突然传来声音。
凌云揣着两封书信急匆匆从偏院跑过来,世子,夫人!鸿都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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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之前天色最为黑暗,屋内青灯如豆,桌上两封信纸,二人相顾。
萧燎身着松垮浴袍,长发还没干。
他不紧不慢地擦头发,对凌云说:“不是让周寻去那院子里看了么,人还没回来就多半是出岔子了,先去叫人请几个郎中,然后你亲自把徐随给我提过来。”
凌云得了令,一溜烟跑得飞快。
虞清绝打开衣柜,看到前几日擅自给萧燎做的外袍已经整齐叠在此处,想了想也没动,拿了件平日穿的玄色外袍,帮他披上。
“端王果真变作无用之人了。”萧燎低声叹了一句。
桌上两封信摆在中间,一是从永安侯府传来的,另一封是来自虞清舟的“家书”。虞清绝只大致扫了一眼侯府的消息,拿起自己未开封的家书打开来仔细读。
除了赤东安坤开城放人的旧事,信上其他描述与镇北的信差不太多:
“数日前安坤服罪,牵连甚广,宫中传之,端王已急召回京。然,无以加于许府。昨安坤伏诛,是夜,太子暴亡于东宫,令人胆寒,上气,令三司齐察之;遽有诏呼尔来,见后详谈,谨自安。”
虞清绝读了几遍才放下,按着太阳穴苦笑:“是我的疏忽。”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情绪。数日前太子暴毙,端王已先行一步回去。他们远在望州,传信慢是正常,可偏偏端王比他们早一步。细细算来,端王绝不会是得了诏令才动身,许是安坤之事传到鸿都后,许翰潮就已经有打算把端王叫回来顶罪了。
急火攻心,虞清绝头痛起来,脚下一软,手边还没来得及扶住什么,就被萧燎一把揽住,绕到屏风后安置在美人榻上。
之后就是郎中连忙赶来施针。
一口又一口药灌下去,虞清绝逐渐意识模糊,还是强打起精神听着前厅的动静。
硬生生挺在榻上,她微阖双眼,看不到郎中已经湿透的衣襟和额上的汗珠,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已经来前厅汇报的周寻的话上。
虞清绝吊着口气梳理来龙去脉。
上山剿匪之前,萧燎把端王这事交给了周寻。周寻不敢耽搁,自然也尽心去办,留了几人在端王院子中。
下山后周寻第一件事也是去查探,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手下只有一人被周寻找到时还有气,问过才知,端王走时出动了数队私兵,寡难敌众,甚至昨日给周寻传信的也不是自己人。
凌风拿了虞清绝的徽纹去城中寻,兜了一圈,没想到竟是在知州府后街的一处普通院落中寻到。
街道院落布局巧妙,小巷弯弯绕绕迂回至知州府,连通端王所在的院落。条条证据都在,可惜指向端王而不是许府。
她还记得宫宴上端王的跋扈,不知此次回京等他的是什么。
徐随也被凌云拽过来了,跪在地上,一遍遍重复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再赶时间也得要休息了,她想,山匪人数众多,冯铁虎就没必要带回去了。
实在睁不开眼皮,虞清绝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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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随,”萧燎倚着椅子,撇过新沏的茶沫,缓缓开口,“你要说你刚搬进知州府中,别院这种细致事不了解,也算能说得过去。可人是从你院子里跑的,就差给你打声招呼了。”
“这...这我如何能得知!我一阶知州,端王到何处去又怎需向我知会!”
紧接着凌云从门外提了两件甲衣进来,气势汹汹,“那就说说你知道的,寨子上的兵甲武器是从何而来?你说端王去哪你管不了,那不如说说你能管的事。”他把甲衣扔在徐随面前,“从山寨上搜出来的甲衣,和城中守备军的样式都类似,不过大多做工不精。”
徐随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正要开口。
萧燎却一挥手,“解释就算了,现下事情多。徐知州睡得早,不知道冯铁虎已经被押到了牢中。”
徐随的脸上这才越发难看起来,他后知后觉的发现本应给自己传信的守卫这几日都见得很少。
“等会审他便是,不用劳烦徐知州,这么晚了把您叫过来只是为了听一听事情经过,留你几日时间想想说辞。等拙荆醒了,咱们一起去牢里看看。”萧燎嘴角噙着一抹笑,“她虽孱弱,却是个审人的好手,不怕撬不出来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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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绝本以为自己会睡个昏天暗地,转醒时发现才过了两个时辰。萧燎守在榻上另一边,看样子也没合眼,手指夹着虞清绝那封“家书”。
“再睡会,不着急。”
萧燎脸上看不出晴雨,夜里郎中的话也没告诉虞清绝。
“案子不能这么结。”她舒了口长气,翻了个身,夺走兄长的来信,“鸿都城内人人自危,你们也一样,不如世子顺水推舟,也给以后谋个出路。”
“好说,”萧燎声音有些嘶哑,“当然,前提是阿婵并非背信弃义之人。”
“嗯?”
“来前你应过我什么可还记得。”
虞清绝眯起双眼,仔细想了好一会儿,还没张口就听萧燎轻声说:“果然。”
“多谢世子提醒,我记性没那么差。冯铁虎审了吗?”
“还没,这不等你呢。”他语气淡淡,“我看看樊霜能带出来什么得意门生。”
虞清绝莫名被气乐了,仔细琢磨着他这话的意图。
“哦,我当是什么原因才让世子舍不得令我放手一搏,怎么就把我看做樊大人的徒弟。”
“世道难言,朝堂之上更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只是他做的事,大都为难与镇北和百姓,比如...”
虞清绝轻笑,“比如让我进侯府。”
萧燎忽而起身,将病者压在榻上,攥起她的双腕,带厚茧的指尖在脉上游走。
“有些事情还是说开的好,我自认为这个人沾不得。”
“我也自认为我这个人沾不得。”虞清绝已经习惯了这种束缚性的动作,丝毫不做反抗。
站在镇北的立场上,萧燎的话自然不无道理。粮草逐年缩减,吃不饱的马,饿死的人数不胜数。亏得这两年战事少,还能撑一撑。一道道御令从樊霜手中甩到镇北,轻松就能夺取数万人性命。
虞清绝感慨镇北日子不好过的同时,也不免佩服樊霜,能把侯府逼成将反不反的程度,可不是什么简单事。
可惜萧燎不留与她感慨和佩服的机会,只给个二选一的抉择。
“同他混什么。”他用鼻尖抵住虞清绝的侧脸,“我不逼你做决断,只是你的选择不多,最好细细考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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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都有急诏,二人的时间不多,但萧燎还是留虞清绝自己审人,自己在外边堂中喝茶。
冯铁虎半死不活,在望州牢里,并没有审出来虞清绝真正想听到的。
她踏出牢门,身后冯铁虎已经不成人样,甚至看不出形状,门外距离最近的是徐随,只闻到了气味就开始吐,剩下的狱卒全部垂着头,屏住呼吸没敢看。
见人出来,萧燎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与她一同出去。
虞清绝神色如常,桃花眼轻飘飘瞥过徐随,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有个堂兄,三年前在鸿都悬梁而死。”
徐随胃里还翻江倒海,听到这句瞬间炸出冷汗。他来前本想卖个笑脸,现下却如何都迈不开步子,最终腿上一软,跌坐在地上。
“徐密因何被杀,你不清楚,但端王这处,你是脱不了干系了。”虞清绝接过萧燎递来的帕子擦着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徐随逐渐意识到自己不敢去报信,就算传书鸿都,也不会有人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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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关押山匪的刑车也驶的飞快,颠簸让他们本就不清醒的脑袋一下下撞在杆上。
回鸿都的路就比来时有趣许多,虞清绝独身靠在车厢里,慢慢思索着太子暴毙一事。
要不是虞清舟传信来,她还以为是自己人动的手。太子的身子骨比她还差,本就已经靠药续命了,如今毙命,也算是个了结。
有谁会和这个没用的病秧子有滔天之仇呢。
马车没有停,突然晃了几下,接着萧燎打帘进来,径直坐到虞清绝身边。
“昨晚休息的如何?”
虞清绝不理会日常的搭腔,“这次人证够多了,即便没有冯铁虎也无妨。”她瞟向萧燎,轻飘飘地来了句,“你觉得端王是怎么个死法?”
“端王不会死。”萧燎似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就这么两个出息儿子,再除去一个,他这龙椅还做的稳么?”
虞清绝眉眼低垂,盯着手上玄铁的护甲,过了会才开口。
“皇子众多,保不齐有其他出众的。”
萧燎似乎也在想什么,听到这句,回过神来挑了下她的耳坠,“可算能从你嘴里听到些有用的。如此说来,可算下了决心脱离靖王?”
“我也只能听个风声,难说以后谁能坐上这大统。”虞清绝敛去沉思已久的神情,对此不置可否,又恢复了往日的不着调,“说不准是你呢。”
“别总把我往火坑里踹,”萧燎也玩笑一般提醒她,“就算我爬不上去,也能拉一个你下来与我同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