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更近了，陆仁甲距离半山亭只有三十米的距离，而鬼子的机械化先头部队也在他身后响起了声音，是卡车！
就是现在，扔！
水生闻言拉了线，将一大捆手榴弹丢了出去。不止如此，一同跳下车的，还有他自己。
少当家的，我水生没给特战队丢脸，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鬼子一定要死！
水生的跳车并非没有意义，因为拉了线的手榴弹根本没炸，边区造本来就是劣质品的代名词，再加上小人物面对主角的悲哀，配角一枪死，主角身受数创依旧健步如飞，这就是主角光环的待遇。
日军卡车即将呼啸而来，水生在炸死竹下俊和帮少当家阻挡敌军中二选一，只见他怀抱着成捆的手榴弹，站在了必经之路上，为了防止再次哑弹，他拉响了一多半的引线。
少当家，告诉我媳妇儿，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水生先走一步了。
轰……
成捆的手榴弹炸响，掀起阵阵热浪，陆仁甲只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跟了自己两年的汉子已经尸骨无存，还记得前两天这家伙还在那里吹嘘，媳妇儿的肚子上尖下圆，绝对能生个大胖小子。
陆仁甲油门轰到底，有天道干预，这一次竹下俊半残没死，却牺牲了两个兄弟，继续想办法杀他就行了，若是连一个小小的竹下俊都没办法，还怎么完成大业？
鬼子中队来到半山亭，在阵阵废墟中找到重伤垂死的竹下俊，趴在他身上守护着的宫本茂早已死去，却紧紧的抓着地面，用身躯覆盖着竹下俊，他们北辰一刀流的流主。如今身上全是破碎的弹片，不管是作为一名军人，还是一个武士，宫本茂都是个令人敬佩的家伙。
日军部队连忙将竹下俊二人带上卡车，此时这名曾经英俊的武士满脸灰黑，悠悠醒了过来道：把那名支那军人带着，既然我最好的朋友因他而死去，我也就不需要讲什么道义了，卫国君，你准备接招吧！
日军车队慢慢返回涞阳，同时在竹下俊的要求下兵分两路来掩人耳目，结果两队全都遇到了埋伏，所幸敌人只是一群流寇，有惊无险，竹下俊未死。
受伤的竹下俊根本没有去日本医院，而是直接回了大营，找了军医救治。十分钟过后，鬼子医院受到不明势力炮击，若是竹下在那里救治，绝对难逃一死。
陆仁甲并未回到阳村，他根本顾不上伤心，柱子和水生曾经是他最好的兄弟，如今死在眼前，连个尸体都收不回来，岂不是太不人道？
他来到里垄村已是第二天傍晚，中间安排了那么多埋伏，依旧没有让竹下俊殒命，是时候歇一歇考虑后事了。
站在门外轻敲里正家院门，陆仁甲揣着手拎着半斤猪头肉，一壶烧酒。
来了来了，大晚上的谁找我啊？
人未至声先到，老里正拉开院门，看到陆仁甲站在门外，一手酒一手肉，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少当家的，是哪个小子没了？
这里正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光绪年间的进士，在这小山村里属于金凤凰，十里八村德高望重的老人，别看他颤巍巍的腿脚不利索，不管是什么大事儿，只要找他帮忙，绝对是倍有面子。
以前里正可从没拿正眼瞧过他陆仁甲，就算清风寨是土匪，手里有枪，里正也一直念叨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自从他们开始打鬼子，老里正亲自上山给朱子明倒茶，土匪们算是在民间洗白了，只要是为了打鬼子，里正能吹胡子瞪眼用拐杖把村里的半大小子赶出家门。
可是刀枪无眼，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都是爹生娘养的汉子，挨了枪子也会疼，也会死，哪天死在战场上，那就要讲究个落叶归根，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埋了。
陆仁甲跟里正进了屋，老举人坐着，他站着。里正伸手拈起一片猪头肉问道：又是村里哪个小伙子没了？
陆仁甲拱拱手道：里垄村的大柱子，还有水生，都没了，而且连尸体都没收回来。
唉！难咯！
里正提起酒壶猛灌一口道：大柱子，我记得他才刚刚十九，他爹死的早，柱子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他跟二柱子拉扯大，不过还好，大柱子没了，他娘还有二柱子养老。
可是水生就不一样了，这家伙爹娘早早都没了，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如今好不容易讨了个媳妇，他媳妇如今怀了孕，怎么连孩子都没见上一面就没了？
少当家的，你这要我怎么跟他们家里人交代？
啪！里正饮尽壶中酒，摔在地上问道：少当家，老夫只问你一句，水生和大柱子二人，可曾是孬种？
不！他们不是孬种，都是茅坑拉屎脸朝外的汉子！水生在两年前跟我，共计杀死十一个鬼子，就在昨天，他抱着一捆手榴弹，挡在日军运兵卡车前，让我安全逃离，他死的光荣！
还有大柱子，他是在去年跟我上山的，他年纪比我还小一岁，总是叫我哥，他杀死的鬼子少一点，就在昨天，他用迫击炮炸死了鬼子一个大尉，相当于咱们这边的连长。这也是个好汉子，不是孬种！
陆仁甲对身边每个兄弟如数家珍，这些人用姓名去打鬼子，自然不能抹杀了功绩。
好！说的好！给老夫抬起头来！
老夫子从墙上取下一根藤条道：里垄村又死了两个村民，他们是英雄，但是你总要给他们家人一个交代，捧着此物与我一起去见他们家人吧！
里正门也没关，打起灯笼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烈士家走去。
水生媳妇儿！开开门，我是你郑文泰郑爷爷，我有事跟你说。
水生媳妇听到声音打开房门，陆仁甲看见她手里还拿着几身孩子的旧衣服，男孩女孩都有。
郑爷爷，您找我什么事儿，少当家的也来了，是不是我家水生出什么事儿了？
不怪水生媳妇敏感，而是这两年来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少次了，只要是郑老夫子出面，八成就是去山寨打鬼子的人牺牲了。
水生媳妇，你别着急，我们进屋说，少当家的，你在外边等着，不许进来！
老夫子拉着水生媳妇儿进了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过了半晌才出门道：少当家的，你回山吧，明日带着弟兄们来一趟就行，水生和柱子家不会有事的。
郑老先生，拜托了！
陆仁甲长鞠一躬，摸遍全身也没掏出一个大洋，就连之前的猪肉肉都是赊账来的。
次日天朗气清，陆仁甲带着几十号兄弟，来到里垄村东头，这里有一条小河流过，面水背山，那是风水极佳的地方。
清风寨方圆几十里，这地方都是风水最好的地方，只要是死在打鬼子道路上的兄弟，都会埋葬在这里。
一个老太太看着新立的墓碑，双眼无神，有泪却哭不出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竟然连尸骨都没留下。
少当家的，你好狠毒的心！
周卫国带着几个兄弟走了过来道：你为什么非要急着杀死竹下俊，就因为他将来有威胁？柱子和水生在特战队呆了有八个月啊，就这么白白牺牲了，你难道不会心痛吗？
陆仁甲沉默却不说话。
你别以为不说话就行了，水生死无全尸，可柱子不一样，他的尸体现在还吊在涞阳城，你不是能耐吗？怎么不带人救他回来，偏偏在这里做缩头乌龟！
啪！
陆仁甲看着周卫国越走越近，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用力极大，直接将他扇到地上。
你看见那边站着的老妇人了吗？那是柱子娘？你以为我不心痛吗？我告诉你，如果你在前天见竹下俊的时候没有逞英雄单刀赴会，而是埋伏一个特战队，竹下俊早死了！
我知道你跟竹下俊私交甚好，于心不忍，可是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吗？又知道竹下俊的身份吗？
陆仁甲看着周卫国准备爬起来，一脚踩在对方胸膛上一字一顿道：现在，是战争！
我知道你心里有千言万语，也知道你想说竹下俊不像其他鬼子那样没有底线，我告诉你，你错了！
战争没有仁慈，没有私情，你叫周卫国，是你爹想要你保家卫国，可是你呢？明明是黄埔军校高材生，却不知道好好施展才华，你知道什么叫国破家亡吗？
你给我睁开眼看看，这些坟墓里躺着的，都是死在打鬼子这条路上的人，我心里的痛不比你少半分，可是痛又能怎么样？
柱子的尸体在涞阳城门口挂着又如何，那是个陷阱你看不出来吗？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再死上几十号兄弟，你觉得值吗？
老子告诉你，就算有那么一天，你周卫国的尸体挂在城墙上，我清风寨大当家朱子明的尸体挂在城墙上甚至我陆仁甲的尸体挂在城墙上，都不能救！
死的人已经死了，再怎么伤心也不会活过来，如果你活着不能更好的打鬼子，那就现在去死！
陆仁甲的咆哮声将柱子娘唤醒，只见她抚摸着大儿子的墓碑，缓缓回头，牵过二儿子的手，来到周卫国面前，蹲下了了身子。
这位长官，想必你就是我大儿子曾经说过的周卫国周长官吧，我是柱子娘。
陆仁甲这时挪开脚，放周卫国起身，没想到柱子娘却给了周卫国一巴掌，打得他有些懵。
周长官，我大儿子已经死了，不可能活过来的，但是我有这么一个儿子，老身很骄傲，昨晚郑老夫子告诉老身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很伤心，就这么恍恍惚惚的过了一晚上，还有一个上午，心里一直在念叨着：我儿子死啦，他死的好惨，连个尸体都没有。
可是少当家说的对，我是个当娘的，我儿子的命是命，别人儿子的命就不是了吗？你们去抢个尸身，又有多少个战士的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儿子如今能有个衣冠冢，我已经很满意了，所以别去抢尸体了，知道吗？
柱子娘说到这里，又伸手抚摸着周卫国的脸道：这位长官，刚刚我打你打疼了吧？要是疼你就喊一声。
不疼，不疼。周卫国轻声说道。他此时好像有些理解，自己父亲为什么给他改名卫国了，没有国哪有家？只有守好国，才能保卫一个个小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