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地追求利润那是没品位的表现，好公司都是艺术品，艺术品这世界上很多俗人欣赏不来，譬如你们看早些年的脸书和特斯拉，那在我看来就是艺术品，常年亏损都是艺术品。”
萧杰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满头白发，但年龄却只有四十五岁的某风投机构合伙人，他的白发很长，甚至盖住了整个脖子，穿着一件白色中山装大褂，说话的时候总爱咧嘴笑，露出几颗金灿灿的门牙。 此人的姓有些少见，他姓“连”，大连的连，名天海，全名连天海，业内都称呼他为“连先生”。 连先生是国内某投资公司的创始合伙人，这家公司专注于做国内私募股权的投资管理，他以前曾是一家知名上市公司的创始人，创业成功后进入了纽约大学深造，同时把自己的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而他毕业后则摇身一变，成为了华尔街知名的华人投资家。 连先生没有固定的投资行业，汽车、财经、传媒、视频网站、水务、连锁餐厅、茶厂他全都投过，在他手上也诞生了一些独角兽公司，国内一般的年轻投资人连先生是看不上的，除了萧杰。 大概三年前，萧杰抢下了连先生正要签约的一个空气净化器的项目，公司创始人也很坦诚，他们说临时变卦选择与金权集团合作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金权的牌子更响，第二就是萧杰帮他们找到了美国两个非常专业的博士，能够为他们解决公司目前研发团队遇到的几个关键问题。 连先生从此记住了萧杰，尽管每次想起萧杰他的心情都不太愉快。 萧杰的气质在连先生看来就是那种海外高校毕业，只懂读书不懂实践的文人高材生，这样子的人不应该比自己更懂如何混江湖，没想到他到嘴边的肉最后就是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抢了走。 晚宴在连先生买下的一个葡萄酒庄园举行，任天行一下车便被果香四溢的气息迷倒了，他面前的那杯酒庄原产酒味道层次丰厚，因为要开车，任天行只象征性抿了一小口，但就是那一小口，他仿佛同时尝到了焦糖味、烟草味、咖啡味与草莓味…… 每当被萧杰带着参加这种晚宴，任天行都能长些见识。 “拉菲”、“法国波尔多”、“嘉本沙威浓”、“高度涩感”、“红颜容”等与葡萄酒高度相关的词在晚宴开始时被大家提了个遍，任天行虽然傻傻地啥话也插不上，但他也记住了葡萄酒王国的皇后是拉菲，红颜容酒庄在十四世纪就开始种植酿酒葡萄了等等。 连先生拿出了一瓶红颜容让众人品尝，这酒颜色较浅，淡雅芳香，清纯可爱，入喉后有一种热情奔放的回甘。 不知为何，酒的呈色和味道居然让萧杰想起了关莎，萧杰觉得关莎那浅浅的红唇与不加掩饰的性情像极了自己此时手里端着的红颜容。 来到青阳后，萧杰生意场上的应酬都喜欢带着任天行，他这么做，其一为了开拓任天行的眼界，其二这种聚会免不了要喝酒，找个免费司机给自己开车非常有必要，顺带还能让没车的任天行多练练车技，至于其三，其实是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萧杰没告诉任何人的一点。 当初萧杰决定招任天行进公司，一是这个小伙子确实有成为出色投资人的潜质，二也是因为他“足够安全”。 来青阳就任分公司总裁，萧杰自然不想自己的一言一行被总部的人监视，所以萧杰其实没有与跟着他从总部调来的马钰走得特别近，不仅如此，他还找借口把原先的总裁秘书换掉了。 萧杰认为，像任天行这样没有任何背景，还曾经被金权扫地出门，尤其是被马钰亲自扫地出门的角色大概率与总部高层没有任何关系，且他从进公司到现在都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也未与其他人走得过近。 这次晚宴萧杰的目的非常明确，他要把宏丰景顺1号基金里一家半死不活的“曾经的网红奶茶店”——“元之微”转手给连先生。 元之微奶茶店之前被王潮买下来的时候确实是国内东南区的霸主，每个月开店速度都在8家以上，因为采用的是加盟模式，所以业务扩张非常快，但就因为业务扩张太快，加盟店品质又没办法百分之百保证，所以被爆出了一些店面不卫生和奶茶里有头发丝的负面新闻，其声誉严重受损，营业额也快速下滑。 任天行觉得世界挺小的，因为他经常在雁子谷喝的奶茶正是元之微，其居然就是金权集团投的，这家奶茶店在青阳确实到处都是，一些加盟店会出现品控问题在所难免。 元之微的创始人从此觉得加盟模式不靠谱，想要做好奶茶品牌，就必须直营，方方面面都由自己监控。 但就在他整合公司的时候，市场上突然爆出了两家新的超级网红高端奶茶店，这两家店一家叫喜茶，一家叫奈雪。 老板觉得网上原先属于他的流量被抢了，而流量被抢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店面前排队的人不够多，队伍不够长。 其实做奶茶做到行家都知道，中低端奶茶因为不是真水果和现煮茶叶，用的都是罐头里的调味粉，所以每杯奶茶的制作时间也就3至5分钟。 但喜茶和奈雪那样的高端奶茶不一样，芝士水果茶的制作工序很复杂，每杯茶里的果汁都是现榨的，一杯奶茶的制作时间往往在8至10分钟。 这些奶茶从前台接单，到杯子送到后厨，制作好后再给到客户，耗时一般在15分钟左右，如果排队人太多，人工不足，客人为了一杯芝士水果茶等上半个小时都很正常。 所以高端奶茶店即便不雇人排队，本身客人就要在店里等上至少10分钟，高峰期不排长队几乎不可能。 可是就因为排了长队，饥饿营销的效应就被放大了，大部分排了30分钟队等一杯奶茶的人，往往更愿意对外说他们等到的这杯奶茶很好喝，因为如果他们告诉别人奶茶不好喝，那么自己还花30分钟去等不是傻蛋了么？ 正因为排了队的大部分人都会说奶茶好喝，不断给奶茶店招牌起到了正反馈，因此老板觉得这种制作高端奶茶从而顺理成章饥饿营销的商业模式非常靠谱，他告诉萧杰： “我们必须转型，现在做高端的人还不多，你看高端白酒，这么多家公司在做，但高端奶茶目前国内就两家，所以肯定还有市场空间。”
“人家客户花时间等的时候免不了拍拍照，拿到奶茶后也更愿意上传显摆，只要我们把店面装修得高端一些，奶茶包装精美些，这一个个客户就是我们的免费广告。”
元之微的老板想得很美好，但是萧杰不认为放弃中端市场是一个明智之举，只要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得出色，都是可以赚大钱的，就比如萧杰不认为做低端奶茶市场的蜜雪冰城就比喜茶和奈雪逊色。 而且在萧杰看来元之微向中高端转型有一个比较大的障碍，就是它没有相匹配的供应链体系。 比如这个老板想做出一杯用新鲜草莓鲜榨的芝芝霉霉，同时还要保证每杯芝芝霉霉品质都差不多，那他就必须保证奶茶店进货的草莓品质的稳定性。 草莓、桃子跟葡萄都很容易坏，物流或者仓储环节只要出个小问题那水果品相和口感就很不一样，偏偏水果茶里面这三种很容易“变软”或者“被压烂”的水果又是最畅销的，所以做水果茶对于供应链体系要求更高。 “供应链体系没有可以搭啊！”
老板跟萧杰强调。 老板的话没有错，只不过从投资人的角度，萧杰认为高端奶茶就是赚辛苦钱的生意，他找人调研过高端奶茶店的利润率，一杯客单价43元的奶茶，除去人工成本、租金费用、配送即相关服务费、物流和仓储、水电开支和其他费用，利润率只有16%，这跟餐饮行业30%的平均利润率少了一半。 在萧杰看来，这种低利润的生意不管外界把故事吹得多好听，其经营风险都是比较大的。 比如只要这些奶茶店的上游水果厂商和茶叶供应商稍微把价格涨一涨，奶茶店就立刻没什么钱赚，即便最终上市了，长年股价都不会太好看。 所以元之微老板的这个经营转型方案，萧杰其实是反对的。 但投资人不是企业家，不能硬逼着别人做他已经不想做的事情，毕竟做生意需要极大的热情，何况金权在这家公司里的股权也没达到控股的位置。 既然谈不来，只能卖掉，双方好聚好散，如今卖掉这家公司萧杰正好可以获得一笔转手费，为宏丰景顺1号基金回点血。 那么如果要卖卖给谁呢？ 这时候萧杰想起了连先生。 连先生的风投公司曾经投资了国内一家一流的茶叶生产商，不仅如此，他手上还有青阳最火的高端水果连锁店，这是风投圈都知道的事。 萧杰认为如果自己把元之微卖给连先生，那么连先生直接可以帮奶茶店老板整合高端奶茶所需要的供应链，茶叶和高品质水果的问题全都可以解决，可谓皆大欢喜，天作之合。 元之微老板一听这个提议喜出望外，觉得萧杰是他见过的最有良心的投资人，这场景就好比某对情侣性格不合要分手，男方怕女方分手以后过的不幸福，因此主动为女方找一个符合她所有要求的男人做下一任男朋友。 萧杰想卖，奶茶店老板也同意，但不见得连先生就想买，他手里的项目多如牛毛，并不缺一家奶茶店，何况这家奶茶店还被负面新闻缠过身。 对于这个曾经抢了自己一口肉吃的小伙子萧杰，连先生再次见到时又露出了他那金灿灿的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