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爷子面色如常，喜怒哀乐几乎从不浮于言表之中。
对于陆婉的质问，他不急于表态。
“外公，那场号称北军部建立以来最惨烈的厮杀，几乎将整个北军部的老底都打没了，当时我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等待着他凯旋的消息……”
“可你知道吗，那一夜，我从电视机里听到接连九次，边关告急，需要调集其余三大军部的人前去北域参战的消息……”
陆婉语气哽咽。
“那一晚，所有人都失去了关于他和北军部的任何消息，只知道北域铁蹄战死了十余万，后勤辎重被尽数切断……”
所有人都看的出来，这是北军部的一场孤注一掷的生死大战。
不仅仅关乎到了北域掩云关的归宿，更是关系到国之存亡。
掩云关以南，平畴千里，尽为沃土。
一旦拿不下掩云关，莽国铁蹄将会长驱直入中原腹地！
任谁都清楚，这一战，关系之大，意义之重！
陆婉轻轻呼出一口气，寒气覆盖在玻璃窗上，她探出一只手，在寒气上勾勒着。
很快，
一幅简易却传神的画像浮现在玻璃窗上。
那是一轮圆月之下，一位年轻人横刀立马，负伤站在城头之上的虚影。
陆婉继续说道，
“当初边关告急，都在传闻北军部已经被得不成建制，有人说他已经战死，有人说他还在顽强抵抗，但从未有人说他胆小懦弱，从未有人说他贪生怕死！”
“传闻枢密院那边，已经做好打算取消北军部大雪龙骑的番号，已经在商量着给他敲定谥号一事……”
温海岳默不作声。
作为当初枢密院主持大局之人，他算是亲历者。
陆婉所说的并不假，最为凶险的那一夜里，枢密院确实在紧急为那个存在敲定谥号一事。
武忠。
这个谥号，不亚于文臣之中的‘文正’。
当初，枢密院敲定这个谥号留给战死在边关的那个人，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封王，能得到‘武忠’谥号，已算是极致了……
温海岳轻叹一声。
事实上，如果当初北鸿王战死，那么他的荣誉和威望将会一直都保留在最巅峰。
他将永生永世被捧在半神的位置上，让世人敬若神明。
放在如今，若是枢密院重提他谥号一事，注定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口水战。
可以想象的是，‘武忠’这个谥号，将和北鸿王再无任何干系，甚至毫不夸张的说，‘美谥’‘平谥’，都落不到他的头上……
反而最终落在他头上的，只会是一个‘恶谥’。
就在几日之前，枢密院暗中开了一次秘密会议，便是商榷若是北鸿王身死之后的谥号。
不出意外，在纳兰浮萍等一众人的要求之下，暂时商定了‘武厉’二字……
说来也是可笑。
厉，代表生平暴虐无常，毁誉参半……
……
枢密院的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温海岳自然不会和外孙女提及。
只是默不作声，静等她的下文。
陆婉两条修长大腿蜷缩起来，面颊贴在膝盖上，一头酒红色的长发披散开来，看不清楚此刻她的表情。
片刻之后，陆婉继续说道，
“犹记得，
晨曦蒙蒙亮之际，
就在举世绝望的时候，一道消息，仿佛一团犹未熄灭的火焰一般，在冰冷的风雪之中重新点燃起来。
黎明中的一把火炬。
不，准确的说，是一点火星。
‘愿挽天倾者，请起身！’……”
一句话，从遥远的北域传到了神州大地之上，振聋发聩！
北军部没死绝！
北军部还有人在！
让心中绝望透顶的世人重新鼓舞了起来！
北域有孤忠！
紧接着，人间大地之上，一道道附和声音随之怒吼起来。
‘吾等愿挽天倾，誓死不退！’
这道声音，如同绝境长城之上的烽火狼烟一般，瞬间绵延成了一片！
那一夜的风雪啸叫，被北域之上的悍卒厮杀声音所淹没。
谁都不曾知道，孤立无援背水一战的北军部，在莽国铁蹄汹涌之下，竟还没有死绝！
不仅仅没有死绝，他们甚至将莽国的主力打得几乎溃散！
八百个骑着白马，身披白袍的义从死士，在一声‘挽天倾’之下，明知必死而不畏，涌进了掩云关的城头下！
“这个消息，无疑是振奋人心的！”
陆婉一字一句说道。
那一夜，关于北域的一切，关于他的一切消息，都牵动着千家万户的心。
长明灯，香火，祈祷，更是绵延不绝！
“我从未想到，一个人，一群人，能让天下如此感动……”
陆婉轻声道，“一直到天亮，当电视台里再次公布消息的时候，掩云关的城头，已经被插上了青雀旗！”
“我们挺过来了，甚至还赢了！”
陆婉盯着自己的外公，嘴角挂着笑意，眼角却湿润了起来。
“外公，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觉得他该死吗？”
或者说，他该默默无闻的死在李龙象的手中吗？
“挽天倾的时候，他李龙象在干什么？！定国之战的时候，他李龙象又在干什么？！”
陆婉冷声道，“他凭什么敢对北鸿王下手！”
一双手不自觉的变得冰凉且颤抖，若是此刻李龙象站在她面前，陆婉觉得自己会毫不犹豫的赏给他几巴掌！
亦如当初掌掴沈重典一般！
哪怕这个后果，温家和她父亲陆满弓都承受不住！
面对陆婉的连连质问，温海岳破天荒有些没底气。
北鸿王确实不该死，至少不应该死在陆地蛟龙的手中……
可残酷的事实就摆在他们的面前，温海岳做不到和夏生宣吴怡那般的孤注一掷！
“这才是人性所致……”
对此，温海岳只能如此敷衍过去。
陆婉惨然一笑，起身就要走出家门。
“你去哪里？”
温老爷子出声问道。
“出去走走，看看雪，这个世道太污浊了，需要一场来自北域的大雪来洗涤乌烟瘴气！”
陆婉轻飘飘的说道。
下一刻，
温老爷子的身形直接挡在了陆婉的面前，背对着陆婉的手动了动，老爷子面色凝重起来，“现在，立刻回屋去，没我的允许不能出来！”
“外公？”
陆婉疑惑不解。
温老爷子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说道，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