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是珩亲王世子的消息很快传遍洛阳城,大街小巷议论纷纷,对于王爷突然公布秦暮身份也猜测不断。
街头酒馆里几人闲聊,依旧谈起此事,一人戴斗笠坐在旁边,听得入神,几个人酒足饭饱,谈话就此终止,“斗笠人”便也放下碗筷,留几枚铜钱跟了出去。
一路行自东街大道,在穿过窄巷的时候,赫然被绿衣女子挡住了去路。
那人摘下斗笠,沧桑的脸全是疑惑:“君姑娘?”
君离回头,幽幽一笑。
荒无人烟的老林中。
树木密的月光透不进来,有道身影正拿着铁锹,一下一下的翻着泥土。
一面翻着,一面左顾右盼,神情十分紧张,又一铲子下去,新鲜的泥土里隐隐露出木板棺材。
月黑风高夜,杀人埋尸天。
好像……不对,不是埋尸,而是挖尸。
许轻蝉走了几回神,费了大半夜功夫才将棺材挖出来,又用力敲了数下,总算将棺盖敲烂,有了空气,内里平躺的人猛然一睁眼,惶然坐起来。
“该死的君丫头,原以为方寸之地是牢房,没想到是棺材,累死我了。”许轻蝉掸着脚上泥土,一脸嫌弃:“姓谢的,你缓过来了没?”
谢无衣揉了揉眼睛,伸个懒腰:“还是有些困。”
言罢望向她,先一愣,继而一惑,接着一惊:“你……你不是被砍头了吗?”
“所以,我是鬼啊。”许轻蝉一挑眉:“跟你说个事。”
“您……请说。”半夜在荒郊野岭跟“鬼”聊天,感觉怪怪的。
“你和君丫头命里相克,离她远点,这样你俩都好。”
“哦,知道了。”难得谢无衣没有废话。
对方一愣,原以为他会叫苦连天说是那君离赖在他家里不肯走,再不济也会问一句为什么会命里相克。
可他只是从棺材里爬出来,鞠了个躬:“谢谢您相救,您赶紧投胎去吧。”
淡定的神色让对方来了兴趣:“不着急,我要好好选一下,投胎也是有讲究的,我既然把你挖出来,那你说说为何被那个捕快他爹给活埋了?”
“哎,此事怪小生多嘴。”
谢无衣顿了顿,回想今日所见。
被一顶轿稀里糊涂带到宅子,珩亲王与王妃起先还是客气的,尊称他一句大师,然后屏退左右,伸手一指院落:“大师自打进来就看那院落,想必是看出那里有异了?”八壹中文網
他点头,大家心里都明白,没必要藏着掖着。
“那么大师能否驱一驱鬼魅?”
他凝神思索了一番,回问:“那鬼魅生前是什么人?”
“本王不知,买这个宅子的时候,他们就在这儿作乱,本王害怕,请人做了五行之法镇压,房子也不敢住了,这一趟回来,一为本王在京城委实累了,想远离朝廷清净清净,二为,宫里钦天监……”
钦天监说这鬼魅有异样,需要住人让人气镇压。这话他之前说过,谢无衣听见了。
“是啊,你看看暮儿被他们害的,你与暮儿是好友,本王想你一定不会拒绝的。”珩亲王说:“事成之后本王也会厚葬……不,是厚待你。”
听到这里,许轻蝉不禁失笑:“原来是个过河拆桥的主儿,不过一口薄棺,一捧黄土,这就是厚葬啊?”
“瞎说,这不是厚葬,是活埋。”谢无衣立刻反驳:“而且他也不叫过河拆桥,是怀恨在心。”
“为什么?”
“因为我没答应他啊。”他轻轻咳嗽着解释:“但不是因为我没能力收鬼啊。”
虽然的确没能力,可不答应是有其他原因的。
他望着珩亲王殷切的眼神,以及王妃送上来的黄金珠宝,趁此机会在王妃的手心瞥了几眼,思绪翻飞,想起了浮生与流年,漫长岁月里见过的那些爱恨痴缠与忘恩负义。
他一甩衣袖:“那鬼魅王爷怎会不知?”
“此话何意?”
“四面锦绣朱雀的屏风,一把龙凤呈祥的团扇,皆是皇室之物,都说秦暮被艳鬼所惑,然其心上人知晓,他不会为色,只会为情,他痴迷屏风后的女子,又被一声孩子唤醒,然而见到母亲到来又拒不承认。”
“想必那五行阵法中的夫人也夜夜呼唤孩子,才叫秦暮失了感官,她……才是秦暮亲娘!”
“你胡说……”
“秦暮甘愿沉沦其中,为的是母子之情,可那既然是王爷的夫人,为何落得如今下场?”谢无衣咄咄逼人:“这府宅空置多年,无人打理依旧花草繁茂,初入此处我的星盘旋转不断,示意那些花草沾有灵气,这里定有爱花护草之生灵,而五行阵法依照被镇压之人的属性选择合适之物镇压,若小生猜的没错,那夫人并不是凡人。”
他抬手往外一指:“用树木镇压,说明对方属木性,她又有花草的灵气,若非木灵便是花妖,小生想她应当是花妖,要是仙灵想必王爷不会如此忌惮,何况花妖大多貌美,王爷看上的可能性也大……”
厅上的王妃傻了眼,而珩亲王早就恼羞成怒:“一派胡言,你胆敢……你胆敢……”
“胆敢诬陷王爷?”谢无衣气势更甚,左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怎么弄,又弄不死!
“王爷不敢说,是王爷心虚,趁热打铁,小生再说一点让王爷更心虚的。”他微微一笑:“花妖为王爷动情,王爷知晓其身份却忘恩负义,待其产子后便请人镇压,呵……世间精魅总贪念人间情爱,可有几个人在见过他们的本来面目后依旧深爱不悔?”
“不过此事尚为王爷家事,小生顶多不干涉,原本无意拆穿……但,王爷公布令公子身份,就让人汗颜了。”
“本王心疼自己儿子,不愿让他再受委屈,这有何错?”珩亲王被带入迷局,一味辩解,忘记惩治,也或许他不知谢无衣本事的深浅,不敢冒然行动。
“心疼令公子?”谢无衣想发笑:“明明是将他推到了风头浪尖。”
此话说完,但见珩亲王脸色一变。
他冷笑一声,继续道:“王爷当年造反兵败,圣上见王爷刚刚痛失爱子,网开一面饶过您,对了,提起那夭折的孩子,我想不是王爷您故意找了个孩子代替,而是王妃的确生下一个病子,要不然,您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有个与妖物生的孩子,这一点从王妃手相便可看出,贵子线断,断裂时间正好二十六年。”
“秦暮压根就没有去过京城,也不是什么奶娘抱来的,他是先被王爷抛弃在此,后又当做宝贝养大的妖物之子,王爷您靠着膝下无子得皇上同情多活了这么多年,然而身背叛党之名在朝中定不好过,看王爷抛妻弃子如此狠戾,小生就不相信,王爷这么多年无所为?”
珩亲王听着,目眦欲裂,指甲在桌上划出道道痕迹。
谢无衣毫无畏惧:“王爷府中随便一个下人都身手不凡,将小生带过来不费吹灰之力,想来这些年您暗地里操练的精兵不少,如今回洛阳开始运筹,又手握大军,什么无子得来的庇护,估计您也不在乎了,而且您年数已高,亲自出兵势必让手下提不起士气,于是您想到了您儿子,公开他的身份,让他来做这出头鸟。”
“您的算盘打的好,就算秦暮不愿意也没办法,他的身份已经公开,传到宫里皇上必然大怒,届时派人来找你们的麻烦,为了自保秦暮也得携兵抗争。当年您造反不成,二十六年后又卷土重来,王爷您无反悔之心便算了,可怜秦暮就这样做了罪人。”
被拆穿所有的行径,珩亲王不再否认,狠戾的目光也不再隐藏,还夹杂着无尽的自信:“暮儿不会是罪人,此举必然成功,到时他就是天子。”
“天相早定,王爷您必败,而且……”言到此处,谢无衣心里十分堵,前几天,打算来空宅探秘之时,他在被君离洒落的卦签中给秦暮抽过一卦。
那是一枚下下签,上写:大凶,向死无生。
“秦暮命里没有福气做天子。”他没将话说的那么直白。
王妃立刻意会他话中之意,顾不上礼节,上前几步:“暮儿不能出事!”
谢无衣摇头:“此事小生说的不算。”
王妃挂满愁容,低头沉思着,不知在想什么,看的出来她是真把秦暮当亲儿子疼爱的。
珩亲王则是恼的脸色铁青,大声喊道:“来人,把这个江湖骗子给本王拉下去……埋了。”
活活的人被定在棺木之中,再掩埋进黑暗的泥土,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慢慢感受幽小封闭的空间,窒息感逐渐的侵蚀大脑,还有各种虫子在身上游走,无处躲避……这是作为人,他能够想象到的痛苦死法。
谢无衣被拉下去时,回头说:“这点痛苦,想来比不上那花妖当年的万分之一。”
珩亲王一愣,眼前闪过熊熊烈火,还有那让他永远难忘的恨毒眼神。
剖腹取子,再烧灵根,毁灵体,九位僧人敲起木鱼,每敲一下,阵法中的女人就浑身抽搐,痛苦哀嚎。
木鱼连续敲了七天七夜,丝毫未停。
发愣的时候,谢无衣又问:“王爷当年是不是拨了一个叫梅儿的丫鬟给她用?”
“是……怎么样?”当年不知她身份,还有些情意。
“梅儿为主殉葬,化成白骨,至今依旧守护,萍水相逢的下人都能情真至此,王爷与之同床共枕,却半点不留情,小生委实开了眼界。”
这话说完,他被拉走了。
许轻蝉斜靠着棵树,不禁咂舌:“那捕快遇上如此的爹也够倒霉的。”
“所以,我现在想,如何能救秦暮。”谢无衣叹气。
命定之事,如何有逆改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