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秦暮正脚踩着一个人的后背,将那人压了个狗啃泥的姿势,听到密语,镇静回应:“放心,盯得非常紧。”
然后,瞥着脚下的人,神色清冷:“还打吗?”
趴着的宋沉以手幻化出白旗:“不打了不打了。”
秦暮抬起脚,望着那白旗招展,故意问:“你还会幻术?”
“这不是幻术,是法术,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是人,但……你是不是人?”宋沉揉着后背紧皱眉头,到底是什么原因,明明刚刚还占上风,怎么突然这个家伙就力量爆发了?
没准只是巧合,他决定再试一回,于是趁着秦暮松脚之际,猛的翻身拽住对方的领子,接着往下一拉。
猝不及防的秦暮在这忽然下拉的力量中倾倒下来,匍匐在宋沉身上,他愤怒坐起,捏着身下之人的下巴:“你暗算我?”
“那又怎样?”宋沉嘴角一弯,勾住他的脖颈,脊背一用力,将人反压下去,以腿压制住其身子。
“嘿嘿,我赢了。”他腾出一只手,变幻出把扇子,就伏在他身上轻轻摇着,吹动发丝飘摇:“老实交代,你跟着我干什么?”
秦暮被压的动弹不得,君离说他的半妖之体蕴含强大的能力,可他完全不会用,以至于先前跟踪这个鬼差的时候被发现,然后打不过他,只能挨揍。
挨到半途中,忽然觉的有了力量,反攻成功。
这力量究竟是被“打”通了什么七经八脉才会出现,还是仅仅在他有危险的时候出来护他,不得而知。
而现在力量又不见了。
不管是半妖之躯,还是生死咒,以及与君离的关系,君离都有命令,不能对任何人透漏,不对,不是任何人,是任何生灵,牛鬼蛇神天上人间所有会动的东西。
当下自然不能说真话,他清清嗓子:“我以前是捕快,觉得你很奇怪,职务习惯所以跟着。”又瞧瞧他的扇子,转移注意力:“你真的会法术?”
“那当然,你不相信?”宋沉果然被转了思绪。
“不相信,世上不可能有神仙鬼魅。”说话间,感受到身体里的能力又慢慢汇聚,他松了一口气,想到马上就要送这个鬼差上西天,应该没多少谈话机会了,得赶紧完成任务。
于是一转目光:“昨日见你在街上到处寻找一个叫阿湮的人,怎么,难不成他也和你一样是个神棍?”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神棍,我的职务在地府正儿八经有编排的。”宋沉一下一下摇着扇子:“阿湮更不可能是了,那是个姑娘。”
“还地府呢,越说越离谱。”他暗暗抬起手掌。
“你怎么就不信呢。”对方凑近他的脸:“黄泉路,奈何桥,忘川河,听说过没有,我从一万多年前就在那……”
“等一下。”秦暮有些头疼,他只想尽快探寻所谓阿湮为何物,谁想听他从一万年前开始说起?
何况,这个家伙可不轻。
“比起你,我更想听姑娘的事迹,你说一下那个阿湮,她是谁,为何你要找她?”
“姑娘有什么好听的,人间的姑娘太凶了。”宋沉瘪瘪嘴:“仙君为了保护阿湮,自请入忘川之底,日日受蚀骨之痛,我都不记得他被关了多少年了,那蚀骨之痛听着就可怕,他却能忍,不过区区一人,小小的一段爱恋,这样值得吗……”
秦暮面无表情的打断:“说到底,阿湮究竟是谁?”
“应该……就是在人间的一个女子吧。”
“好。”秦暮道了一句,话才说完,一只手覆上宋沉的后背,捏着他的衣襟,往外一甩,身上的人连同他手里的扇子立刻飞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砰”的一声,紧接着,又响起“啊”的一声惨叫。
他拍拍衣服坐起来,向君离密语回复了:“阿湮是个女子,这鬼差受一仙君所托来找她。”
这话若宋沉听见便要哭了,合着他长篇大论说了一番,他一句话就总结了。
“知道了,你回去吧。”那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听上去有些失望,也难怪,这一句话着实没什么有用信息。
过了一会儿又听她说:“抽空好好练你的能力,如此才能更好的保护你的主人。”
“收到。”秦暮点头,深邃的眸子看向远山巍峨。
“保护,呵!”
往前走了几步,忽听身后有脚步声,那个鬼差竟然毫发无损,他一身泥土的奔过来,依旧摇着扇子,扑扑的扇出来全是灰:“喂,你暗算我!”
“那又怎样?”他原话奉还,末了又打击一句:“什么地府,说的和唱的一样,对付你这样的神棍,我出手还轻了。”
这话本意是打消对方对自己的身份怀疑,然而宋沉的注重点偏偏不一样:“你还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
他懒得纠缠,蓦然摆手:“不相信。”
说完,大步向前不再回头。
身后之人眼一眯,用力的摇扇子:“简直顽固,我偏不信说服不了你。”
这话,倒不晓得是谁顽固了。
回过身,又瞧了几眼手中画像,无奈的叹口气,叠好塞回了袖中。
“仙君啊仙君,非我不帮忙,是你给的这线索太抽象了,待我人间晃荡一圈,玩够了再帮你找人哈……阿湮姑娘啊,我与你机缘到了自会相见,但愿你这一世平安,也不枉仙君为你受苦的冗长岁月。”
傍晚时分。
谢无衣与君离刚刚收摊回家。
自从上次在李员外那里解决了难题,李员外毫不吝啬的逢人就夸,把谢无衣吹的神乎其神,尽管大家保持怀疑态度,但他的小摊上生意明显好了很多,平日里早早就收工,今日便到了这时。
一推院门,小镜子立刻跳上了他手中,弯着手柄,朝屋里指了指:“有个美人找你。”
先引起注意的是君离,她踹开另一半门便要往里进,才走两步,但见一白衣女子从厅内走出。
乌发如云,只簪一朵小花,笑起来有两个醉人梨涡,眼里妩媚多姿,的确是美人。
美人迎上前来,从君离面前经过,旁若无人,直直朝着谢无衣看过去:“先生,你回来了,热水已经放好,先生洗个澡,我这边去做饭。”
谢无衣摸了摸头,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买过丫鬟?
“先生不认识我?”美人拉住他的衣角:“先生曾经树下抚琴读诗,与奴家无话不谈,夏日暴雨,为奴家打过伞,冬雪落的时候,还为奴家披上棉衣,想来奴家与先生相伴也有几百年之久了。”
她说着,摊开手心,一根红绳在指尖垂落:“这是先生临走的时候挂在奴家身上的,你不记得了吗?”
红绳代表世间姻缘,末端打了个结,意为同心结,从来没听说他有这段往事,那红绳刺痛了君离的眼。
但见谢无衣接过红绳,仔细端详,半晌之后,忽而一惊:“是你!”
欣喜之余,他向前一步,又想到什么,退回到君离的身边,向她道:“君姑娘,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但你不要害怕。”
她点头。
谢无衣道:“前朝我曾住的房子前,有一棵梨树,那时候我在一个私塾做乐礼先生,经常对着梨树准备教习课程,闲来无聊也会同它说话,没想到,它如今竟幻化成人了,这实在让小生欣喜。”
美人微笑着听他讲述,然后欠身施礼:“是,那时候我其实已经有灵识了,只是还不能幻化,每日听先生絮叨,只觉得先生好罗嗦。”
说着掩面轻笑:“不过话说回来,奴家应该是最了解先生的人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看向君离,探寻的目光来回打量:“莫非先生已经成亲了?”
“没有。”回应的是君离。
“是说么!”美人又笑:“先生若成亲也应当寻一个与您一样长生的呢……”
故人重逢,君离插不上话,闷闷不乐的坐在灶台前,拿烧火棍一下一下的杵,时不时抬头看,那根红线来回的晃,越发刺她的眼。
好不容易叙旧完毕,见美人四处一看:“那时候见先生孤身一人,时常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变成人形,定然要为先生打理好家中繁事。”
说到做到,她还真的撸起袖子开始干活了,不愧是妖,手脚麻利还不嫌累,不一会儿就收拾妥当,小院子比以前更加干净整洁,还增添了许多花花草草,一派生机勃勃。
她又走到灶台前,莞尔一笑:“原来君姑娘是租客,幸会了,做饭这件事情还是奴家来吧。”
君离木然起身,看她的动作娴熟利落,手艺不比谢无衣差。
倒是一个接地气的妖。
才刚生出一些好感来,听得美人边切菜边向谢无衣问:“先生这儿一共才两间房子,还租出去了一间,那么往后奴家住哪里?”
她一愣,这是要常住,还是要赶客?
“你不打算走了?”谢无衣也是一愣。
“世间只先生可长相伴,梨裳愿与先生生死相随。”梨裳是谢无衣刚刚才为她取的名字。
“也好。”谢无衣点头,目光在君离身上扫过。
两人正好对视,见他面上全是微笑,君离心中一阵冷意,也好你个大头鬼,要赶我走了是吗?
“梨裳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这院子里你随便住,千万别客气。”谢无衣开口:“想把自己种哪儿就种哪儿,要是肥料不够,及时告知小生,小生与你相识数百年,绝不会亏待你。”
说完看着她:“那么,你可有想好呆在哪里,小生马上为你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