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衣回头看他：“可以这么想。”
说完，抬手一引：“你随我进来。”
简陋的房间里，他点起一盏烛灯，小小烛火在黑暗之中带来些许光亮，秦暮一声不响的跟在后面，见他不再说话，半晌之后冷言道：“我认识几个懂得玄门之法的人。”
“所以，你要怀疑他们吗？”谢无衣将烛灯举到靠进门边的水池旁：“梁大人，阿湮，许姑娘，还有宋沉，这些人里，谁会与茯苓姑娘牵扯上关系，他们为何要害她，你怀疑谁？”
秦暮神色一凛，听得出他语气里有些愠怒。
他的确不该怀疑身边的人，可他仅仅认识这些懂得术法的人。
“你过来。”又听谢无衣道。
他走过去，见那烛灯照耀中，水池上面慢慢的滴出小小水珠，落到下面的石台，一滴一滴，几乎听不到声音。
“这水池有管道连通地下，即便是不开匝道，偶尔也会有水滴渗出，不足为奇。”他心不在焉道，他现在满脑子里在想着茯苓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人却在研究水池。
“有水滴渗出是正常，但这下面的石台，是不是不太正常？”身边的人道。
他又向那石台看去，这是水流落下的地方，四四方方，大概六尺厚，左下方有个下水口，他仔细看了片刻，有些不耐烦：“你说的不正常，莫不是这石台中间的凹陷，常言道水滴石穿，水流经常落下来，石块凹陷又有什么稀奇，你为何要在这里浪费……”
精力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忽然一怔，脸色微变看向谢无衣：“不对，这凹陷太深了。”
“没错。”谢无衣终于点头：“这水池只不过才几年的光景，且不说水流不是每一刻都在流着，就算是一直流，石板的凹陷也没有这么深。”
他说着，拔出秦暮身后的佩刀，向那凹陷处插入，长剑刺入，一直到要没了剑鞘，方才到头。
“渗出来的水滴，低落到石板上，一年最多让石板凹陷半寸，十年方才五寸，二十年为十寸，便是一尺，然而这凹陷处约莫三尺，大抵需要六十年。”谢无衣看着剑身说着，又在房间里环视一圈。
此时天已经亮了，清晨的微光透进来，打开窗帘，室内大亮。
“昨日那官差抱怨座椅上灰尘太厚，你来看看，这么厚的灰尘，需要多久的累积？”他俯身盯着另一张座椅，目不转睛。
秦暮走过来，但见那灰尘累积的厚度肉眼可见，足足有三寸，他的神色微变：“没有几十年不会有这么厚。”
“是。”谢无衣道：“还有那张桌子，只有经过几十年的消磨才会一拍就散架了，这些景象都表示着，在这个房间里，时光快了好多年。”
“这……”他不可思议：“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做到的？”
“你不是说，这是玄门之术吗，那便是了，所以，你找的验尸官说，茯苓姑娘是衰老而死，也是符合的。”
“可是茯苓外表并无变化，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术法？”
“这个……”谢无衣皱眉：“这间屋子的外观也没有变化，只是内部的时光被人改变了，这是什么样的术法……”
他沉思着，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大震。
“是什么，你说啊。”
“我……”他张张嘴，好不容易定了定神，道：“我不知道。”
“那君离会知道吗？”秦暮又问，对他的神情没多做怀疑。
“我确定她不知道。”
“宋沉呢？”秦暮步步紧逼：“我去问宋沉，他如果也不知晓，我就去问梁大人，还有许姑娘，他们这些人，有仙，有妖，还有鬼，我就不相信，没一个知道这是怎样的术法！”
“等一下。”刚要挪动的脚步，被身后的人阻拦，谢无衣走过来，目光坚定：“你不要一个个去问了，若凶手在他们之间，他们不会告诉你实话，若不是他们，这等上古秘术，他们也不会知晓。”
说完拉起他：“此事再议吧，你也需要休息了。”
“你先走吧，我想在这里陪一陪茯苓。”秦暮落寞的低垂眼眸，不等他说话，向内走了一步，一把关上了门。
谢无衣站在门外，想了想，道：“那也好，我想茯苓姑娘的衰老变化是有一个过程的，也许她逝世后，法力失效，体貌才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她在垂暮之时，心中定然十分牵挂你，要不然，也不会冒险去看你最后一眼。”
事到如今，他已然猜到，昨日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就是茯苓了。
只可惜，最后一面，她依旧不敢与他相认，而他，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
房间内的人，手狠狠掐在门扉上，如果，他早知道茯苓的余生就这样结束，他说什么都不会与她相见不相识，如果，他知道昨天那个老人是她，他说什么都不会让她走。
可是，没有如果。
小巷里有一盏烛火，燃烧了整个夜晚，最后油尽灯枯，因它的主人心不在焉，忘记了熄灭。
敲门声在寂静的清晨响起，只是一声，门就开了。
“怎么……是你？”宋沉站在门边。
“你好像很失望？”谢无衣不请自入，顺带着帮他关上了门。
“不是，大早上的你来我这里做什么，还不抓紧陪君离，你是不是没有把我的话当真啊，我告诉你啊，你们成婚后我就要去告诉星君的……喂，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眼看着谢无衣径直朝里走，他跟在后面絮絮叨叨。
行至内厅的时候，前面的人忽然转回头，他没刹住一头撞了上去，抱怨着捂头道：“停下能不能打个招呼啊，你今天很奇怪啊，你到底……”
“倒流年是你施的？”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他的话语陡然噎住，恍如一个霹雳，打的他大脑霎时间空白。
“茯苓是你害死的！”这一次，眼前人不是问句，是肯定。
他的唇发着抖，好半天没有说话。
“为了什么？”
他呆在原地，仍旧说不出话。
“因为你要解秦暮的生死咒！”对方不问自答。
他这才张了口，声音里有着前所未有的颤抖：“你果真……什么都知道。”
“度厄星君没有告诉过你，我拥有他的记忆吗，这些术法，一个仙君怎么会不知？”谢无衣盯着他：“我只是好奇，你是怎样想到，用倒流年之术去解生死咒的？”
倒流年，同生死咒一样，都是被六界严禁的术法，它意如其名，是改变时间的，此种术法可以让特定空间里的时间加快数倍，在术法中，外界只过一刻钟，里面的光阴流转却可以飞速几十年。
它本来和生死咒扯不上关系，但是宋沉能想到如此另辟蹊径的方法，也是出乎意料。
倒流年的术法是由上古荒蛮之地一个妖神所创，他的目的不是害人，而是为了早日见到自己转世的恋人，他此法让很多人加速了死亡，故此被禁，虽然被禁，但这个名字流传下来，还是框上了爱的名义。
那生死咒本也同样是用于爱人之间的，然两个人纵然生死同心，却躲不过时光流年，因此，如果两人的一方被倒流年之术扭转了，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生死咒便再也起不了作用了。
倒流年只对凡人有效，君离自然是动不得的，至于秦暮……宋沉要解生死咒，本来就是为了给秦暮余下这些年的平安，又怎么能会他一夕之间苍老呢？
于是，他在术法中钻了一个空子，倒流年本身为了爱情而生，相爱之人两心相印，自有无行的牵连，所以，这个术法对着与秦暮相恋之人施加，也可以起效果。
但这样的效果会有反噬，第一，那位相恋之人被加速的时光不会说停就停，术法会一直到她耗尽生命，衰老而死方能结束。
第二，这种方法下，生死咒不会凭空消失，只能被转移，还需要另寻一个载体，秦暮可以不再承受这生死咒的约束，但必须还有一个人代替他承受。
宋沉去找到茯苓的时候，其实是犹豫的，他也不愿看一个韶华女子一夕之间衰老至死，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这个人是他自己。
可是，他没有这个资格，相恋之人，重要的便是相恋二字，秦暮的心中，从来都只有茯苓一个人。
他不知是悲是喜，当他将这些事情以及后果都告诉茯苓的时候，茯苓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记得茯苓当时坚定的说：“如果能让秦大哥重获新生，我便是死一百次，又有什么关系？”
他记得她坚韧的目光与决然赴死的心意，也记得在术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泪流满面，说想见秦暮最后一面。
于是中止术法，让她去见了他，而后，她如约回来，术法继续。
他记得小小的房间内，光阴如梭，他亲眼看着一个人从豆蔻到白头，他在地府蹉跎千万年，都不及此刻对时间认识的那样深刻。
他知道，这种禁术一定会被发现，但不想，第一个发现的是谢无衣。
此下，看着谢无衣，他苦涩一笑：“你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