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太子妃慧娴不住往外面张望着,早已过了安寝的时辰,瑾阳却还不回房,她犹豫着是等还是不等。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两人成婚已经八年,膝下却无半子。
想到这些就觉得呕气,每次进宫,淑静皇后和皇太后都会用异样的眼光审视她一番,还会弄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补药汤膳叫她带回去喝,说是为了给她补身子,好像生不出孩子的一切罪责全在她身上。
可是自从成婚以来自己过的这是什么日子,恐怕只有贴身的侍女知道吧……
除了大婚那夜,瑾阳喝得烂醉主动碰了她,八年来他跟她同寝的日子十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她曾经以为是自己不讨他喜欢,想方设法为他挑选侧妃,谁知道他知道了之后却对她大发雷霆。
想到这儿,她不禁苦笑,自己这一番心血,到底是何苦来哉?虽然从前听到传闻说太子还是豫王时,曾经喜欢过一个风尘女子。可是男人有几个年轻时候没有风流过的?都这么多年了,难道他还惦记着她不成?
整整八年了,她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只觉得自从嫁给了他,自己便如掉进了一口深井里,四周全是冰冷冷的井水,抬头看不到天日。
今天是二月十八,每年的今夜,他都会自己躲在后院的小祠堂里坐一天,不吃不喝,就是燃着香痴坐。
她曾经趁他不在时偷偷进去看过,祠堂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空空的桌子,上面放着香炉,桌子下面是一张蒲团。在奢华的太子府里,这祠堂的寒酸叫人看了觉得好笑。
她想不通一身华服的瑾阳坐在这四壁空旷的小屋里干什么,他坐在里面又在想着谁。
反正不是自己,她轻叹一声,招呼侍女进来服侍自己安寝。
算了,不等了……等得来人,等不到心,又有什么意思呢?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瑾阳坐在蒲团上,眉头紧皱,他吩咐过他们,只要他在后院的祠堂里,谁都不许来打扰,除非他自己出去。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小祠堂里的宁静彻底被打乱了。瑾阳霍然站起身来,正准备打开门,便听见外面传来韩召的声音:“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有要紧事!”
一听这居然是禁卫军统领韩将军的声音,瑾阳一愣,赶紧打开了门。
韩召闪身进来,一眼瞥见方桌上放着的那只翠绿的玉钗,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燕子,雕刻精美,惟妙惟肖。
他叹了口气,思忖着如何开口。
瑾阳瞪着他,也不说话,冷硬的面庞在跳动的烛火下看起来威严而又忧伤,紧抿着的唇角有深刻的纹路,两只眼睛灼灼有神,看不出一丝感情。
“太子殿下,昨儿下午有辆运送丝帛的马车进了流华宫,进东门时兄弟们检查了一番,并无异常……”韩召见瑾阳脸有愠色,只得双手一掬,弓身说道。
“那又怎么样?瑾瑜一向都喜欢自己弄些小玩意儿,这些东西不送到尚寝局直接送到她那里,也没什么奇怪的。”瑾阳两手在背后交握,淡淡地说。
“我接到通报,实在不放心,就命咱们安插在流华宫里的眼线探查了一番,他趁着太监们搬动东西的空儿,在马车上摸了一遍,找到了这个……”韩召一边说,一边自怀里掏出一只丝绸小包来。
瑾阳看了一眼,并没在意,“是不是送货的人遗失的?他们搬来搬去,口袋里的东西掉了,也是情有可原。你这大半夜的,跑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韩召把小包递到瑾阳面前,“太子殿下,要不您先看看里面的东西?”
瑾阳有些不耐烦的接过小包,胡乱扯着上面的丝绳,丝绳捆扎得很紧,扯了几下,都没有扯开,他有些着急,走到方桌旁凑到烛火边就要去烧。
“太子殿下!”韩召突然迈步过来,有些粗鲁的从瑾阳手里抢过小包。
瑾阳瞪着韩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不顾礼数以下犯上。韩召低头解开丝绳,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瑾阳一脸怒容正要发作,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一下子愣住了,他呆呆看着,嘴唇开始颤抖,身子无意识的往后退着,撞到方桌,桌上的油灯摇晃起来,韩召赶紧伸手扶住他。
“这……这……”瑾阳双眼圆瞪,指着韩召手里的东西,似乎有些害怕,几次伸手想要去接,却又缩了回去。
“太子殿下,这里还有一方丝帕,上面绣着一只燕子……”韩召又把手往前伸了伸。
瑾阳鼓足了勇气,从他手里接过东西,低头看着两只绞丝金镯里面刻着的燕子,镯子下面垫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想是一直被人好生收藏着。
许是放得太久了,白色的布面有些发黄,可是一角绣着的燕子还是那样的栩栩如生。他突然酸鼻,不由放在鼻端闻了闻,闭着眼睛回味,似是又闻到了那由来以久的幽香。
“还探到什么?”过了许久,瑾阳睁开双眼,眼眶微微泛红。
“目前没有了,只是听说他们把从货车上卸下来的箱笼都搬到了流华宫后院的密室当中。”韩召低头回道。
“再去探来,要快,一定要弄清楚,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为什么飞燕的东西会在这车上!”瑾阳微仰着头,平静着自己的心绪,手里紧紧攥着镯子和丝帕,攥的指节都白了。
眼见韩召没有离开的意思,瑾阳有些意外,“怎么还不走?还有什么事吗?”
“太子殿下可还记得上回皇上派我去中原那边的偏僻小村里捉拿逃犯的事吗?”韩召应道。
“不是说不是骁阳吗?”瑾阳稳了稳心神,看着韩召问道。
“上回去的时候,是流华宫里的王公公一同去的……当时我觉得蹊跷,王公公却推说自己老家正好在那里,想要回去探亲,说自己跟瑾瑜公主告了假的,想着一路跟我们同行,也好有个照应。”韩召回道。
“我原本想着,其实就是顺路的事儿,再说瑾瑜又深得皇上宠爱,王公公年老体弱,我们一路照应着也没什么。现在想想……”说到这儿,韩召微眯着双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些跟骁阳有什么关系!”瑾阳皱着眉,声音有些严厉。
“太子殿下,那逃犯是不是郑将军我没见着!可是那人的娘子,我却见了。当时村里人异口同声替那村妇辩解,说她的相公不可能是逃犯,到像是个专门骗钱吃软饭的,还说年二十九卷了家里的钱跑了。”
“当时我还奇怪,后来举报人见村人说得厉害,居然趁乱也溜了……不过那村妇家里确实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听说是拣来的,样貌我到没有注意,可是王公公似乎挺在意这个小女孩的。后来我们回到县城,我听属下说,王公公还特意派人叫了村里的保长去问话,好像是问的关于这个小女孩的事情。”
“你是说?这些东西……那女孩……”瑾阳又愣住了,他呆了半刻,猛然转身瞪着韩召,“快去探来,快去!还不快去!”
韩召看瑾阳发怒,赶紧弓着身子行礼,一边后退出门一边说:“我这就回去,马上命人查探,一有消息就来回报!”
木门缓缓关上,瑾阳转过身,把攥在手里的东西放在小方桌上,他两手撑着桌面,定定望着油灯下那只玉钗,喃喃地问道:“燕子,燕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吗?”
不知何时,外面刮起风来了,风吹着院里的树叶悉悉簌簌的响,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
那眉眼含笑的女子,坐在窗下绣着锦帕,一条翠绿的柳叶下,绣着一只燕子斜飞冲天,燕子的嘴边,绣着个还差一笔的谢字。
他笑着问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姓氏挂在燕子的嘴边。
她答的凄凉,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他,只恨自己不能冲破这枷锁牢笼跟他一生一世。
她知道这一世他与她的关系是万万不能跟旁人提的,她只有心心念念挂着记着,她想将他含在嘴里、挂在心里、拥在怀里。
今世里说不得,来世更做不得数,也只有绣在这一方锦帕,聊做想念罢了。
瑾阳颤抖着手把那方锦帕拿起来展开,锦帕上有点点的斑驳,这是飞燕思念自己时落下的泪吗?
当年母后把飞燕接到宫中允诺好好照顾她,只要他立为太子,便让他们团聚,他便答应了一切听母后安排。
就在皇上下旨立他为太子的那天夜里,后宫里送来一封信,信里夹裹着这只玉钗,那封信是飞燕写的,她说母后对她很是照顾,还说自己进宫后发现有了身孕,不日就要临盆了。
他当时是那样的狂喜,想着不久之后一家三口便可团聚。可谁知过了半个月,宫中又传来消息,说飞燕难产而死,大小都没有保住!尸体已经送到宫外找个地方埋了!
这些年他一直活着思念和悔恨里,他恨飞燕难过的时候自己不在她身边,他恨自己太过软弱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以为这辈子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可是!怎么无端端又冒出来一个孩子?现在这摆在眼前的镯子和锦帕怎么又会出现在流华宫里?韩召所说的那两只箱笼里又装了什么?
难道,母后当年骗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