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他坐起身来,望着远处高低嶙次的屋顶。这个时刻,全城的人都在安睡吧……
白日里啼哭的孩子依偎在娘亲的怀里吮着手指,嫌弃夫君没有出息的女人此刻还是跟他在被窝里搂抱着……
那些白天的琐碎和不堪,到了这般深夜里,全都化成了温暖和互相抚慰。也许,这便是瑾阳一心想要保护李钏儿的原由吧?
郑骁阳站了起来,扯扯自己的衣衫,又看一眼脚下的房屋,就让她们母女暂且在这里安定的过一段日子再说吧……
他提气跃起,足尖点在瓦片上,几个飞跃,便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回到城南二十里外的义庄内,却看见屋里烛火晃动,似乎王勇和陈松还没休息。
郑骁阳还没进屋,里面的人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吱呀”一声,木门自内打开。
“大哥,你怎么才回来呀!你快看看,是谁来了?”王勇笑着叫他,郑骁阳进了屋,看见韩召正站在那排棺木之后,看见他进来,也笑着迎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这大半夜的,你这样擅自跑出来碍不碍事?可交待手下兄弟了吗?”郑骁阳拉着他,皱眉问道。
“哎……从围场回到宫中,我心里就一直不安生,早想寻个法子出来跟你见面,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这不,宫里的事情这两天终于有所平息,我就想着赶紧过来把事情告诉大哥,免得您一直担心呀!”韩召应道。
“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说?往年皇帝在围场总要呆上十天半个月呀,今年怎么只呆了一天便回去了?”两人走到棺木后面的长凳上坐下,郑骁阳问道。
“哎……还不是咱们这位太子爷吗……”韩召当下便把那晚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跟郑骁阳讲了一遍。
许多细节他当时并不知晓,瑾阳也只是跟他说自己把王公公给杀了。韩召是在回宫之后陪在皇上身边时,太监来报才知道当晚瑾阳竟然连杀了三人!
“可是我有一事不明……太子殿下居然敢当着瑾瑜公主的面杀了三名太监,而事后皇上回宫问起她时,她却只是低头垂泪,只说当晚是王公公突然失心疯,闯到后殿来要杀了她,亏得那两名小太监替她挡了,她才没有出事……”韩召皱着眉,脸上尽是困惑之色,“按照他们兄妹的秉性,不是应该在皇上那里把太子殿下狠狠的告上一状吗?”
“呵呵……”郑骁阳笑了起来,“我想应该是瑾瑞有什么把柄握在瑾阳的手中,瑾阳才如此的有恃无恐吧……”
“有什么把柄?”韩召喃喃地说:“能有什么把柄?皇上对瑾瑜公主那般宠爱,再加上怡妃又常伴君侧,能有什么把柄能让他们害怕呢?素闻瑾瑞一向跟曹丞相走得挺近,难道瑾瑜是因为太子妃是曹丞相之女的关系……”
郑骁阳听了这话,眉毛突然一挑,抿紧了嘴唇,似是想到了什么。
“大哥!大哥!”耳听得陈松在一边叫他,他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郑骁阳扭头看他。
“嘿嘿……大哥连日来一直眉头紧锁,可是我看你刚才回来似是跟前两天不一样了?刚才你还笑了……您是不是去了太子府?”
“是呀大哥!”王勇也问道:“韩召兄弟刚才都跟我们说了,既然太子把钏儿母女救了回去,是不是就安置在太子府内?事情紧急,想来他也没有时间把他们另行安置吧!你是不是见到丫头母女了?”
郑骁阳听了这话,忍不住嘴唇上扬,轻轻点了点头。
“小丫头可好哇?有没有受伤?”陈松忙不迭的问道,“我听韩召兄弟说小丫头在流华宫里可受了一些苦呢!这细皮嫩肉的,你和大嫂那么宠着,这可如何使得呀!”
郑骁阳听了这话,只觉心头一暖,他站起来拍拍陈松的肩,“我刚才见着她们了,瑾阳将她们安置得很好,目前尚无性命之忧。钏儿确实受了些惊吓,可是瑾阳应该已经找了大夫给她调理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钏儿要是知道她陈松叔叔这么惦记她,一定开心的紧……”
“呵呵……”陈松摸摸后脑,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大哥?你见着太子殿下了?你们有没有说什么?”韩召接着问道,想了一想,他又有些犹豫地说:“在围场那夜,太子殿下救了小郡主和大嫂回来的路上,他碰到陈松和王勇兄弟了……后来他还问我,是不是你来找过我……”
“啊呀,你怎么说?”王勇急道。
“我……我……”韩召垂下了头,有些吞吐。
郑骁阳拍拍他的肩,“我明白。因我对你叮嘱过,不要告诉瑾阳见过我,所以你不好说出我的行踪;可是瑾阳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将来你便是他的臣子,你又不想骗他……所以你什么也没说,对不对?”
“大哥……我,我真是不得已……”韩召头垂得更低了。
“我知道,不碍事的。如果我是在你的位子,我也会这么做的。不过我想瑾阳已经知道了……”郑骁阳笑笑,望着摇曳的烛火。
“知道了?知道什么?大哥你今夜里没有跟太子碰面吗?”韩召问道。
“太子应该已经知道我回京了,而且知道咱们见过面了……我今夜潜入太子府,本来是想当面问问瑾阳钏儿母女的近况,可且我却遇到了他到后院去看望钏儿,所以并未曾与他直面。”郑骁阳答道。
“大哥……太子殿下让我给您带句话……”韩召原本有些松下来的脸色又为难起来。
“呵呵,他是不是想见我?”郑骁阳问。
韩召点点头,“是啊,他正是要我给你带这句话,你可答应见他吗?”
“大哥!不可呀!”陈松和王勇一听这话便急了,“你万万不能见他,想当初他在你落单时派下杀手……要不是你命大……你早就……如果此时答应见他,谁知道他会不会设下埋伏抓你去见皇上表功?”
“什么?你们说什么?”韩召瞪大了眼睛望着两人,“你们刚才说什么?”
“算了……早就过去了……如果不是因为那样,我不会流落到那个村子里,我也就不会遇到雯清和钏儿母女了,其实我还是应该感激瑾阳的……”郑骁阳看着王勇和陈松,阻止他们再说下去,口气淡淡的说。
“不不不……大哥,你是说太子曾经派人追杀于你?”韩召依旧是一脸不置信的样子,“这怎么可能!太子与你从小一块长大,亲如手足!你又为国家常年征战立下屡屡奇功!这个世上,谁不了解你,难道太子还不了解你嘛?他怎么可能派杀手追杀于你?不不不,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哼!能有什么误会!太子当初一定是为了向皇上表明立场,才派人追杀大哥的,这样皇上才不会怀疑太子是大哥的同党!”陈松气愤地说。
“可是太子当时已经被立为太子了呀,皇位早晚都是他的呀!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向皇上撇清立场而去追杀大哥?”韩召还是不相信,依旧替瑾阳辩驳着。
“王勇,陈松!不要再说了!”郑骁阳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喝道。
陈松和王勇互看一眼,便噤了声,韩召还要再问,却被郑骁阳的眼神阻止。
“韩召,你也早些回去吧!多谢你带消息给我……”郑骁阳站起身来,对韩召说。
“大哥……我……”韩召也早了起来,显得十分为难。
“以后没事,你就不要来了……该知道的消息我也已经知道了,你好好做你的大统领吧!”郑骁阳拍拍他的肩笑着往门口走。
韩召三人跟着他身后,韩召欲言又止,眼看郑骁阳已经打开房门,他却不愿意迈步出去。
“兄弟……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郑骁阳笑着看他,神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波澜。
“大哥……我……”韩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随之哽咽。
“我什么我!快些起来……你现在是堂堂大统领,怎么能对一个朝廷钦犯下跪!”郑骁阳弯身搀扶他,他却不愿起身。
“大哥!你在我心里,不是什么朝廷钦犯,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韩召抬头看着郑骁阳,“可是我……”
“哎……兄弟,我说这样的话,并非要与你生分呀!你须得明白,如今我们立场不同,相交下去只会给你带来恶果!如果哪天我的冤屈得以昭雪,咱们再来把酒言欢也不迟呀?可是现下,你我多来往一回,便会对你多增添一份危险,你明不明白?”郑骁阳见韩召不愿起身,便蹲了下来。
“是呀韩召兄弟!你只要在铁鹰骑呆过一日,你便永远是我们的兄弟,我们怎么会与你生分?只是现下咱们身份不同了呀!只要你还在朝一日,将来或许对大哥还有一份帮助。如果你因为大哥的事也受到牵连,那我们以后还找谁帮忙?”王勇和陈松也劝道。
韩召听了这话,心下稍安,拭着泪站起了身,“大哥,那我回去了,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大哥务必知会我一声呀!”
郑骁阳点点头,一拳打在韩召肩上,“你想明白就好!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时候那样爱哭鼻子!”
其余三人顿时笑了起来,一时间冰冷的义庄变得暖融融的,就连墙角的烛火也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