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阳回到前院,吩咐侍女到膳房传了饭给李钏儿送去,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瞧瞧慧娴,站在门口听了听,似是听不出里面有什么异样,便又转身离开。
他想不通慧娴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一向不都是好好的嘛?他以为自己对慧娴这般不冷不热,她早就习惯了,况且自己总还是给她留着几分薄面的,虽说他不怎么亲近她,可是每每母后提起子嗣之事,将责任怪罪在慧娴身上,他也总是替她开脱的呀。
皇太后还想让瑾阳立几个侧妃,瑾阳总是含糊搪塞过去,这不也是为了慧娴着想吗?难道她就一点不懂自己的苦心?
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就因为她父亲借着探女赏花的由头来查探自己,自己不愿与曹岳招正面冲突躲了出去,她便生气了?可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将思菱接进府之事,自己确是做得唐突了些,可那也是事出紧急。再说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怎能让她在外颠沛流离?
原本想着借思菱这件事修复与她往日的关系,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今日举动!府里上上下下都说太子妃实大体贤良淑德,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到底是曹岳招的女儿,哎……
瑾阳一边想,一边就往后罩房去,走到半月门,又驻了足。想想自己刚才一时情急破门而入便吓着了思菱,紧接着慧娴又闹那么一场,这丫头想必吓得不轻,罢了罢了,还是等着明日她心绪稍安再过去探望吧。
转身要往前院去,突然听到“噗”的一声,似是弓弩之声,倒把瑾阳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一缩身子,再抬头看时,看到廊柱上高出他一头的地方,竟然插着一只弩箭。
瑾阳皱着眉,并未急着招来侍卫,而是上下左右察看了一番,并未发现异样之处,这才走过去将弩箭拔了下来。
瑾阳拿着弩箭仔细观瞧,发现上头裹着一张纸头,纸头又用线绳牢牢捆在箭身上,似是用来传递讯息用的。
他把线绳解开,将纸头取了下来,展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城南二十里义庄,子时。”
那字迹他是认得的,那正是郑骁阳的笔迹。
少时郑骁阳在他身边伴读,太师还曾因为他这般字迹骂过他,说他写得苍劲有余、工整不足。他当时并不以为意,呵呵笑着说只要瑾阳文采好,自己学好武艺保他左右便可。
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许多过往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因为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又复想起。
叹了口气,瑾阳将字条团在手心里,右手握着那只弩箭,缓步往前走。
这么快韩召便通知了郑骁阳嘛?自己从大统领府回来也不过几个时辰,难道韩召是将郑骁阳藏匿在自己府中?所以自己突然探访时他才如此慌张?
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怎么说这也是京城之中皇子脚下,郑骁阳就算是再自诩武艺高强,总要对这京城的森严守护有所戒备吧?
城南二十里义庄?难道他一直便藏身于在那里?那这讯息又是谁送来的?刚才自己一时分神,未曾察觉有人潜伏,想必这人武功也不弱,难道是他自己来送的信儿?
抬头看看天色,给慧娴这么一折腾,到是忘了时辰,想必此时已有戊时了吧。
那今晚这约到底赴是不卦呢?要不要带人过去将他擒住?其实瑾阳是动过这个念头的,他有想过把利用思菱引出郑骁阳,而后擒住他交给刑部,他也知道只要交给刑部,那郑骁阳肯定是被判斩立决。
只要郑骁阳一除,思菱便会彻底断了后路,到时再将那李雯清或赶走或杀掉,思菱无人依靠,便只能依靠他这亲生父亲,断无其他心思了吧。
可是为什么自己迟迟不下了这个决心呢?瑾阳不由摇头,看看这沉沉的夜色,轻叹自己到底是心肠太软……
夜风渐紧,王勇夹裹着一身寒意推门进了屋子,陈松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样?信儿送到了吗?”陈松看看王勇手里握着的弩,焦急问道。
王勇没吱声,看看安然坐在棺木后面没动的郑骁阳,重重点了点头。
“过来歇一会儿吧……一会瑾阳来了,我引他到外面乱葬岗里说话,你俩躲在院子里,如果事情有变,及时逃走!”郑骁阳朝王勇招招手,笑着说。
“大哥说的哪里话,真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能舍下你独自逃生啊?”陈松跟着王勇一同走过来又坐下,皱眉说道。
“大哥,你说太子殿下真的会带兵前来吗?难道他一点也不顾念往日情份?”王勇放了弩,叹了口气说。
“哼,他要是顾念往日情份,那时怎么会派人追杀大哥?”陈松哼了一声,忿忿地说。
“一半一半吧……我这也是在赌,我赌瑾阳还念着当年的情谊,我赌他是真心想把钏儿照顾好。可要是我赌错了,便是满盘皆输了。”郑骁阳的口气听起来十分轻松,眼睛里却透着几分焦灼。
“大哥,你把曹丞相私通蕃国的信交给太子,他真会替你翻案吗?要不然咱们交给韩将军?不是更牢靠些吗?”陈松又问。
“你傻啊你?韩将军只是个禁卫军统领,管得的皇宫内外的安危。他有什么资格替大哥翻案?只有太子殿下有手段动得了刑部兵部,只要他愿意帮大哥,大哥是一定能洗脱罪名的!”王勇不屑地瞪了陈松一眼。
“那……他会不会帮大哥呀?”陈松呆呆望着烛火,担心地说。
王勇不知如何回答,转头看向郑骁阳,郑骁阳抿着嘴,两手背在身后站了起来,踱到窗口朝外看着,轻声说道:“怎么突然起风了呢?”
夜色深重,只有室内的一点烛光随着窗棱透进来的风不住摇曳,三人坐在长椅上,都不说话,只是望着烛火出神。
突然郑骁阳霍地叫起了身,转头望着窗外说道:“他来了……”
陈松愣头愣脑地问:“谁呀?我怎么没有听到?”
王勇忍不住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说你榆木你就是榆木!”
远处果然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听声音好像还不止一匹,此时陈松也听得真切,他站起身猛地抽出胸间佩剑,狠狠地道:“果然带着人马来了,如果不念旧情,咱们出去给他拼个你死我活!”
王勇又往他脑袋上拍去,他缩头一躲,瞪着王勇说:“你干什么老打我!”
“你有点脑筋行不行!你就不能先查看查看再说话?大哥还没发话,你急个屁呀!”王勇握紧手里的弩箭,看着郑骁阳。
郑骁阳“噗”地吹熄蜡烛,屋里顿时漆黑一片,他沉声说道:“你们坐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如果有变,听我讯号,你们立刻逃走!”
“大哥!我们不逃!”陈松梗着脖子说道。
“大哥叫我们逃,自有他的计较!你还真是脑袋不转弯!要是三人都被擒住,那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只有还有人在外面,那就还能想出法子搭救里面的人,你懂不懂!”王勇怒道。
“等我的讯号!”郑骁阳不再多言,拉开门出了院子,奔到官道边的草丛中伏下身子,耳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官道尽头急驰过来三匹快马,郑骁阳举目望去,前面那匹正是瑾阳最爱的赤红马,后面两匹则是他出门常带的那两名亲信随从的骑乘。
郑骁阳松了口气,就在赤红马快要掠过自己藏身之处时,从草丛中跃了出来。
赤红马长嘶一声,被瑾阳勒住缰绳,两条前腿人立起来,把瑾阳也是吓了一跳。
等到马蹄落地,赤红马认清了面前站着的人,亲昵的打着响鼻,便将马头搭在了郑骁阳肩头上了。
“真的是你!”瑾阳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郑骁阳,淡淡地道。
“是啊,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啊……”郑骁阳疼爱的抚摸着赤红马,又朝瑾阳身后的两名随从点头致意。
郑骁阳在朝野之中一向口碑极好,威名远播,朝野上下及至皇宫后院官员家眷都知道赫赫有名的郑大将军。
因此两名随从一看果然是郑骁阳,全都翻身下马,双手掬在身前,朝郑骁阳行礼说道:“郑大将军,别来无恙!”
瑾阳不由气恼,不论郑骁阳忤逆之罪是否属实,这一干下人追随自己多年,怎么到了郑骁阳的面前,便显得这样唯唯诺诺起来了呢!
他“哼”了一声,两名随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站直了身子,候在瑾阳身后。
“你叫我来,有什么可说?”瑾阳扬着下巴斜睨着郑骁阳,手指抓紧缰绳,不让赤红马再与郑骁阳亲昵。
“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郑骁阳突然觉得瑾阳的举动有些幼稚,淡淡笑着说。
瑾阳抿着嘴想了一会儿,翻身下了马,朝身后两名随从道:“你们就去义庄门口等我,我和郑……他有话要说!”
两名随从应了一声,拉着坐骑便往前面的义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