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未回答,而是在大殿之上来回踱步,绕了几个圈子,他突然双掌重击,眉毛一挑,快步走上须弥座,坐在龙椅之上。
他双手摩挲着,招呼站在一旁伺候的庞公公,“快快,拟圣旨!快点快点!”
庞公公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睛瞟着瑾阳,示意他开口相问。
瑾阳和韩召也是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这是突然要做什么。
“父皇,不是正在安排出境卸敌的事嘛?此刻拟什么圣旨?”瑾阳皱眉问道。
“哎,朕想了想,这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再也找不出一个郑骁阳那样英勇善战的人来了!这可正好,他被曹岳招诬陷,曹岳招被你擒下,前两日朕不是已经拟旨为他昭雪了吗?此时正是他向朝廷表忠心之际,既然朕已经为他翻案,那便不是带罪之身,替朝廷效力,还是理所当然的嘛!”皇帝卷着袖子,拿着庞公公递过来的笔,兴兴头头地说。
瑾阳和韩召无奈对视,心里都是一声叹息。
瑾阳两手一掬,弯身对皇帝说:“父皇,您不是已经下旨了嘛?郑骁阳虽然已经平反,可是他毕竟是从斩立决的法场之中逃走的呀!您下旨不是说念他在往日护国有功,既往不咎,罚其永世不得再回朝为官吗?”
皇帝一愣,停下匆忙书写的案头,眨巴着眼睛望望庞公公,又望望瑾阳,再看看韩召和依旧跪伏在地上的几位官员,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想了想,他摇摇头,“眼下战局吃紧,哪里还顾得这么许多呀!你跟郑骁阳往日交好,待圣旨拟好,你拿着圣旨去找郑骁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定得说动他,听到没有?”
皇帝正襟危坐,似是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和肃穆,瑾阳暗暗叫苦,韩召看着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心里却再也没有往日的崇敬之意。
出了养心殿,几名官员脸色灰败的同瑾阳行礼告别,瑾阳低头看着手里的圣旨,重重叹了口气。
韩召站在一旁抿着嘴只是不吭声,看见瑾阳没有走的意思,便准备告退回府。
瑾阳突然抬头问道:“骁阳现下是不是藏身于城南二十里外的义庄之内?”
韩召一愣,“太子殿下不是说,郑大哥在您府上帮忙嘛?”
瑾阳挥挥手,“当夜他便离开了,我不是跟你说他想带走他妻子和思菱嘛?我未应允,他说叫我考虑几日他再来找我……”
韩召点点头,“哦……原先郑大哥确实是藏身于城南二十里外的义庄,可是现在他不是已经平反了嘛,会不会已经在城里住下了?这京城这么大,可怎么找呀?”
瑾阳皱眉想了想,突然转头瞪着韩召,“你一定有办法联络到他的,对不对?你们之间早有联系,他肯定给你留下了什么讯息,好让你时刻找到他对不对?”
瑾阳突然变色,韩召心里一惊,不由紧张起来,“我……我……”
瑾阳一看韩召犹疑,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现在可是救国救民的大事,半刻也耽误不得!韩召,你可要想清楚!”
韩召眼看着瑾阳的脸沉了下来,突然觉得心凉如冰,他在心里暗暗叹息,郑大哥呀郑大哥,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你当日的心有多痛,也总算是明白你一直不让我知道真相的苦心了!
韩召稳了稳心神,回视着瑾阳的目光,“太子殿下,我只知道前几日郑大哥藏身于那义庄之内,别的事情,我可真是不知道了!就连在您府上的那位大嫂是郑大哥的新娘子,也是太子殿下告诉我的呀!”
顿了一顿,韩召又说:“郑大哥自回京之后,便极少与我联系,他跟我说,我们立场不同,倘若他总是麻烦于我,将来势必会为我惹下祸端……”
瑾阳打断韩召的话,喃喃重复着那四个字,“立场不同……立场不同……看来这次他是不会答应了……”
韩召一听这话,知道瑾阳又误会了,他不由咋舌,心说这位太子爷还真是继承了他父皇喜欢猜忌的性情。转念一想,如果瑾阳以为郑骁阳此次不会答应带兵出征,那么他说不定会拿在他府中的郑大嫂和那个小丫头要胁郑大哥!
郑大哥现在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瑾阳能够回心转意,可看眼下这情形,这位太子爷和皇帝……可都不是言而有信坦荡大度的人呀!
倘若瑾阳把两人转移,等到郑骁阳到太子府与他交涉之时再以她们二人的性命相威胁,那郑大哥不是一点准备也无,岂不是要受之以柄嘛?不行,一定得先找到他让他早做准备!
想到这儿,韩召抬头望着瑾阳,“太子殿下,要不我先去义庄那边看看?他们在那里盘桓之日,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的!”
瑾阳的脸色阴阳不定,他直视韩召的眼睛,似是在观察他的心思,看韩召的脸色正常,不像是怀有他心,便点了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总不能在京城张贴告示寻人吧!”
“哎……是呀,皇上为了保住朝廷颜面,不能将郑大哥昭雪之事公示天下,也是良苦用心……现在如果再张贴告示寻人,还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韩召点点头,接话道。
瑾阳一愣,刚刚缓和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韩召一笑,两手掬在胸前向瑾阳行礼,“那臣就先行告退了,我这就去找郑大哥,毕竟国事为重,半刻也不得耽误!”
说完不待瑾阳回答,转身便快步步下台阶。
出了东华门,自有随从牵来墨驹。韩召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抓着缰绳便往城南急驰。
刚出南城门,韩召便看见远远两匹快马飞奔而来,韩召勒住缰绳细细观瞧,看马上坐着的人,似是王勇和陈松两位兄弟。
等到马匹到了近前,陈松远远便看见韩召,一脸怒容勒住缰绳便翻身下马。
韩召看见二位,笑盈盈的也下了马,正准备上前打招呼,陈松一掌推在韩召胸口,将韩召推得一个趔趄。
“你们把大哥弄到哪去了!”陈松不由分说厉声喝道,两只环眼瞪视着韩召,腮边髯须都绽了开来。
韩召听得莫名其妙,后退了两步站稳脚跟,“陈松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呀?”
“你说我说的什么!你们这些狗官,成日里钻营苟且勾心斗角。我们在外辛苦杀敌,换得你们在这京城里的安逸日子,你们知道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一回来就你们安插个谋朝篡位的罪名,生生下枷带锁,戴得手腕脚腕血肉模糊!战场上我们都没流过这么多的血呀!你们这些狗官知不知道!我们的这儿……这儿在滴血!无时无刻,无时无刻!”
陈松说着骂着,眼泪便流了下来,他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悲愤之色溢于言表。
“这……这到底是从何说起呀!”韩召一脸无措,转头看向王勇,他握住缰绳站在马旁,沉着脸一直听着,却不说话。
“王勇兄弟?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呀?陈松为何如此生气呀!”韩召问道。
王勇还未回答,陈松又接着大叫:“我大哥不见了!他已经十来天没回义庄了!你说!是不是那皇帝老儿把大哥给逮了去!是不是你们那位阴险狠毒的太子殿下把他那亲如手足的兄弟又给送入了狱中!”
“什么?你们说郑大哥不见了?这事跟太子殿下有关?不可能吧!”韩召惊讶的看着陈松和王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将军,你若是知道些什么,烦劳你告诉我们!大哥从那夜走后,便再也没有回过义庄!临走时大哥交待过,除非有他的命令,否则我们不得擅入京城,以免被抓。所以我们才一直呆在城南二十里外的义庄附近,可是等了十来天了,还是不见大哥回来,我们心里着急……”王勇回望着韩召,沉声说道。
“就是!你好歹也是铁鹰骑里出来的人,你这墨驹当年可是大哥心爱的坐骑,大哥都舍得给你!换成大哥我般待我,我的命都是他的!你可到好,为了你那个小小的大统领的位子,一直对谢瑾阳唯唯喏喏,却对大哥敷衍应付!你到底还有没有心!”郑松等着王勇说完,又朝着韩召喝斥起来。
“你!陈松兄弟,你说话要有凭证!”韩召一听他这一席话,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待要分辨却又觉得现下说什么都是多余,便转身朝王勇说:“王勇兄弟,我刚才在皇宫里才和太子殿下分手,据我所知,八日前皇上就已经扳下圣旨为郑大哥昭雪,郑大哥已经翻案了呀,他现在是清白之身,不用再东躲西藏了呀!”
“啊!”陈松一听这话,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脸色转怒为喜,嘴唇刚刚裂开,却又往下弯着,像个孩子似的呜咽道:“那大哥能去哪呢?”
王勇抓着韩召的胳膊,紧张地问:“韩召兄弟,你此话可当真?”
韩召重重点头,“那日郑大哥潜入太子府中,恰好撞上慧娴娘娘自尽而亡,大哥担心太子殿下,便在府上帮忙,一直到天亮时方才离开,走的时候,是拿着平反圣旨走的呀!”
“慧娴娘娘自尽了?她为什么自尽呀?”王勇喃喃地重复着:“那大哥能去哪呢?他既然已经洗脱了罪名,应该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我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