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瑾阳想了许多,想起从前与郑骁阳的种种、与谢飞燕的种种……
年少时他做错了事,总是郑骁阳替他把罪责承当下来,被太师惩罚。
想起自己还是豫王时,父皇不喜欢自己,郑骁阳又如何出谋划策让他讨得皇上欢心。
想起自己做了太子,瑾瑞勾结朝中重臣联名写折子参了自己,郑骁阳又是如何据理力争维护自己。
他又想起当年飞燕哭着让他放她走,他却只是一味的舍不得。
想起他叫郑骁阳去寻飞燕未果,后来打探到是母后给接进了宫中,他当时便知道飞燕的下场,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做……
而昨夜在翠帛宫中,父皇的那一席话,更是说的他遍体生寒!
用得着的时候,便先用着!若是有一日用不着了,那便寻个理由除掉便是!想想郑骁阳,再想想自己,这当朝的皇帝,到底对谁用过真心?又有何时将百姓的安危放在心里的呢?
瑾阳有些动摇,他突然不知道该不该游说郑骁阳出兵御敌了……
走到宅院门口,瑾阳还未拍门,门便自里面打开,李雯清神清气爽的站在门后,看见瑾阳,也是一愣。
“太子殿下,我相公正想去请您呢……”李雯清道了个万福,笑盈盈地说。
“哦?”瑾阳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雯清又说:“昨天夜里钏儿是跟我们睡的,她睡得挺好,到现在还没起呢,您不用担心。你今日若是有空,一会儿钏儿起来了,便让他陪您说说话!您学问高,能教钏儿许多道理,我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妇,丛哥又是习武之人……”
瑾阳给李雯清一席话说得有些愣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李雯清让在一边,“太子殿下书房请,我相公在里头等着您呢?你早饭可吃了嘛?我烙了葱油饼,稀饭在灶上用小火坐着呢,一会儿便好,要不要给您盛一碗?”
瑾阳有些尴尬的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吃过才来的!”说完不待李雯清回答,径直朝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大开着,郑骁阳在地上铺了一张大大的舆图,正拿着一根木棍指指点点,一抬头看见瑾阳来了,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来得正好,快来看看,咱们一块研究一下战略。”
瑾阳莫名其妙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骁阳笑,“听说太子深夜被召入宫,可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把咱们这位皇上急成这样?”
瑾阳脸一沉,“曹锦程送来了穆敬云的人头!”
郑骁阳一愣,又低下头看着舆图,“那看来得抓紧些了!太子殿下……”
瑾阳摆摆手,“你别再这么叫我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听着怪生分的。”
郑骁阳一笑,也不抬头,“瑾阳你来看,现在南疆背水,我们可以于深夜悄悄从水路进入,曹锦程虽然长年在都尉府当差,我听说他自小怕水,是个旱鸭子!而且都尉府这些年都镇守南疆平安无事,想必上上下下的官兵也是多数不愿意与朝廷为敌的。
我是想着,只要咱们上了岸,找到内应摸到曹锦程住的院子,擒贼先擒王,到时候剩下几个污合之众,量他们也翻不出天来!”
瑾阳惊喜的看着郑骁阳,“你答应出征了?”
郑骁阳直起身子,呵呵笑道:“是我愚钝了,昨夜我娘子点醒了我!我就算舍不得钏儿想要给她一个安生的家,可是没有大家,哪里来的小家呢?咱们必须得先守住大家,才能往下说小家的事儿不是?”
瑾阳感激的看着郑骁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搓搓手走到舆图旁边,从郑骁阳手里接过木棍。
“如你所说,南疆是一群污合之众。可是北边就不好说了!蕃国国主呼延琨听说骁勇善战,而且诡计多端,怕是不好对付!”
郑骁阳微眯着眼睛,想了想说:“朝中能带兵之人确实不多,你觉得韩召去南疆怎么样?”
瑾阳犹豫,“他是御林军大统领,重要的责任便是保卫皇宫的安危,他怎么可能带兵出征?”
“呵呵……咱们这位皇帝,现在顾得只怕是皇权不保,外敌晚一日打到京城,他便能多做一天皇帝,还说什么皇宫的安危?我看这样,御林军十万,由韩召带去三万,剩下七万留在京城由你调遣!”
“你现在已经是太子了,你来守卫皇宫,皇上必定不会怀疑你有谋反之心!韩召水性甚好,武艺也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曹锦程在京城的时候,我曾见识过他的武功,比不过韩召,所以韩召带三万御林军去南疆,肯定能行!”
瑾阳抿着嘴,“你就没想过让我带兵出征?”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郑骁阳瞪大了眼睛,“你是一国的储君,你带兵打战像什么样子?再说了,如果我们都走了,你的这位父皇耳根子一软,怡妃吹个枕边风。瑾瑞再使出个妖蛾子来,只怕你回来会跟当初的我一样了!”
瑾阳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眼波流转,却是不敢与郑骁阳对视。
“至于呼延琨嘛……上回我让他吃了个闷亏,这回还是得我去会会他,要不然他就真的欺咱大俞国无人了!”
“骁阳,我……”瑾阳想起当初自己对郑骁阳的种种猜忌,心头愧疚不已,正要说些道歉的话,突然听到前院传来李钏儿的大哭之声。
郑骁阳将手中棍子一扔,踏过舆图便窜了出去。瑾阳一愣,也跟在后头。
两人走到偏房,看见李雯清已经将她抱在怀里,李钏儿正缩在她怀里嘤嘤噫噫地哭着。
郑骁阳忙问怎么了,李雯清看到瑾阳也跟了过来,有些讪讪地说:“自从上回太子把我们救出来之后,这孩子醒着时身边就得有人守着,不然她便会害怕,我刚才在伙房忙活,忘了这茬儿了……”
郑骁阳一听,顿时放下心来,他也走过去坐下,捏捏李钏儿的脸蛋,打趣地说:“小孩子受了惊吓,得给喊喊魂儿呢,莫不是魂儿丢了还没寻回来?”
“切!这些你也信!”李雯清白他一眼。
李钏儿揉着眼睛,看见郑骁阳,伸手要他抱。郑骁阳将她揽住怀里,又拉着被头盖住她小小身体,“钏儿,你不听话啊,怎么醒了还有起床气呢?你又不是小娃娃了,是不是给你亲爹爹宠得越来越不懂事儿了?”
说完这话,郑骁阳抬眼看看站在门外的瑾阳,朝着他一笑。
“嘻嘻……”李钏儿脸上还带着泪花,却笑了起来。郑骁阳忍不住抱着她亲了一口,接着看她小脸一变,眉毛却又拧了起来,便问道:“我的钏儿又怎么了,现下娘和爹爹,还有你亲爹爹都守着你,还不开心吗?”
“爹爹,我后悔了……”李钏儿撅着嘴道。
郑骁阳和李雯清对视一眼,“你后悔什么了?”
“爹爹……”李钏儿伸手一指瑾阳,“他是很大的官吗?他是不是管着你呢?要是他不答应你们带我走,那你们就再生个小宝宝吧……这样子的话,你们想我的时候,能看看小宝宝,就不会太伤心了!”
“我从前说,不让你们生小宝宝,让你们只守着我一个孩子……可是现在,我眼看是没法子跟你们走了,所以我后悔了……”
李雯清还没听完李钏儿的话,一把扑上来便将两人抱住,哽咽着道:“我的钏儿……”
瑾阳听了这话,顿时愣在当地,木僵僵看着抱在一块的一家三口,喉头哽住,眼圈便也红了。
自从坐上这太子之位,他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知道自己渐渐失却了原本的自我,他也知道自己变得诡绝狠辣善变易怒,可是他没有办法,若是他不这么一日日端着,他怕一旦懈了气,便斗不过瑾瑞,斗不过后宫的怡妃,斗不过朝野上下那几百双眼睛。八壹中文網
他也知道自己一旦失势,那便是万劫不复生不如死,所以,他总是跟自己说,我没有办法,我是不得已……
然而自从见着自己这个古怪精灵的私生女儿,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虽然她从不亲近他,甚至都不愿意正眼瞧他好好跟他说句话,他却觉得只要看到她,自己那早已决绝坚硬的心便会融化一点,再融化一点。
“钏儿你又说傻话!你放心,我们会一直守着你的,你的亲爹爹也会一直守着你,你看,你爹爹不是给咱们买了宅院了嘛?咱们就做邻居这么住着,等你长大可好?”郑骁阳搂着李钏儿,声调有些颤抖。
“真的?”李钏儿直起身子,望望郑骁阳,又望望李雯清,又有些胆怯的望望瑾阳,抿了抿嘴,她试探着叫了一声,“爹……爹爹,我爹爹说得可是真的吗?”
耳听着女儿叫自己爹爹,后面却又加一个我爹爹,瑾阳有些哭笑不得,裂了裂嘴,苦着个脸,倒又吓着了李钏儿,她忙往郑骁阳怀里缩了缩,“爹爹,你莫生气呀!你可不许惩罚我爹爹了,他身上有好多伤呢,你看,他的头发胡子都白了好些……”
“扑哧……”郑骁阳笑了起来。李雯清赶紧过来拉着李钏儿,“赶紧起来穿衣裳,你两位爹爹有事商议,你要乖乖听话,可不能再闹人了!”
“哦……”李钏儿应了一声,转头朝瑾阳莞尔一笑,这才将手伸给李雯清,由着她把夹袄披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