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青的眸子暗了暗。秦霄纯这一开口,直接打碎了她对秦霄纯刚产生的那么稍微的好感。果然,秦霄纯就是秦霄纯。
秦莞青踱步上台,和秦霄纯擦肩而过的时候,听见那白衣仙子似的女子一声极低的轻笑:“呵。”但她又马上恢复了那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秦莞青走上中央,王府里的小太监抬上一架琴来。
“二皇兄竟然把焦尾琴给她用!”安乐公主颇为愤恨地咬牙切齿,那可是她碰都碰不得的宝物。
秦莞青不卑不亢,声音淡然,余光撇过那暗自得意的秦霄纯:“刚才家姐弹奏的霓裳羽衣曲,我觉得有几处不妥。我这一曲,就权作是纠正吧。”八壹中文網
秦莞青这话放出来,众人哗然。那些看热闹的都在说秦莞青这是大放厥词,唯独宋子玉的眸子暗了暗,她是顾风华,当然是有那个本事的。
秦霄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心上浮起一些不快意来。但是又轻蔑,秦莞青不过是学了几天的曲子罢了,又怎能懂这霓裳羽衣曲?
秦莞青的指尖包含眷恋的拂过琴弦。方齐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那个女子。她今天一身绿衣,如同春日里柔软的杨柳,她低垂下眸子,眉心那一点朱砂红更加的动人起来。顺着记忆中的那轻拢慢捻抹的每一个音节的记忆,她开始弹奏了。
许是太久没有弹起这首曲子,她的指法十分的生疏,听起来带着些磕磕绊绊的。秦霄纯面具下的嘴角挑起,不自量力。
而方齐光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眸子里有种异样的光辉在闪动。
台下议论纷纷,“这秦二小姐跟秦大小姐比起来,倒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各方面都不如人。”
“是啊是啊,她连头都不抬一下呢。”
连那乐师席上坐着的一个颇为傲气的年轻琴师也叹道:“竟然要纠正秦大小姐的指法,倒是蜉蝣撼大树了!”
但是那首席乐师却是突然回头,看着那个已经下定论的年轻琴师:“凡事要到最后再下定论。”如此说完,倒是不再提点了。
这个秦二小姐,虽然弹奏起来有些磕碰,但是她仿入无人之境一般,只是在弹奏着她自己的琴,台上台下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变成了虚无,进入到了一个玄妙的境界。而这个境界,是他毕生追求的,只经历过一次的境界。
那个琴师遭到师父的斥责,有些脸红,同时更是睥睨着那台上的秦莞青,更看不起她了。
秦莞青轻触琴弦,从前的记忆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仿佛时间回到了当年,她还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整日里无忧无虑亦无惧的玩耍,由父亲给她撑腰,有母亲做她温柔的港湾。
秦莞青闭上了眸子,手下的每一次拨弦都与记忆重叠,生疏的指法也熟悉了起来。到此时,那些个议论的声音渐渐的小了,都被琴声所吸引了。
秦霄纯也不得不正眼地大量起来这秦莞青了。她的琴音,给人一种十分惊艳的感觉。霓裳羽衣曲里的那种宏大与欢快,她十分完美地诠释了。这种功力,非十年八年练不成的。可是据她所知,秦莞青的荼蘼院里甚至连一架琴都没有!
她的拳头慢慢收紧,脸上也带上了凝重的色彩。
安乐公主的脸上也是一如秦霄纯般凝重的色彩,她看着那个绿衣的女子,似乎要把她瞪出个窟窿似的,十分的不甘心。
秦霄纯的目光又扫到了安平王的脸上。他那绝美的脸上勾起了莫名的笑意。这种笑意,不同于她与他对视的那一眼。秦霄纯是何等聪明的人,一下子就懂了,他刚才与她对视的一眼,分明是晦涩的嘲讽。
而他看秦莞青,却是除深情外而无一物。
秦莞青并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到高音将起时,她豁然睁开了美眸,看的却不是台下的众人,而是遥远的天空。她的琴音,空灵而又怀旧。相对于秦霄纯弹奏出来的那种欢快盛大的场面,秦莞青的琴音里带上了一些萧瑟。
就像是一个历经过繁华的人,亲眼见证了繁华的落幕,在无尽的黑暗里,把那曾经的繁华娓娓道来,如泣如诉。
那个刚才还看不起秦莞青的年轻琴师满脸的窘迫。他是学琴之人,又怎会不知其中的奥妙。
那首席乐师,闭眼听,眼前仿佛有一美人喜悦的眸子里暗含萧瑟,穿着华丽的衣服翩翩起舞,而那背景,却是无比萧瑟的断砖残瓦。秦霄纯的弹奏,是肢体的表演,她的每一次扬手,每一个眼神,都把人带入到她的琴音里。
而秦莞青的琴更纯粹,不借外物,只用声音,就把人引入了她的故事里。
那年轻的首席乐师听着那华丽的转音,那曲子与秦霄纯弹奏的那一首只有一些细微的音节的不同,但是却更加的完美,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那个曾经教过秦莞青琴的,作为秦霄纯专属琴师的那个男子,脸上一片晦暗。他败了,他苦心孤诣复原的曲子,竟是不如这一首来的精妙。他亦是眼拙,竟然没发现秦莞青是如此一颗浊世明珠。
他的记忆随着琴音也回到了十八岁的那年。他带着自己复原的霓裳羽衣曲去拜见那收藏了焦尾琴的安平王。安平王先请他为座上宾,让他弹奏一曲。他尽心的去弹,却换来他嗤笑一声:“不过如此,也想求焦尾?”便赶出了王府。
他不甘心。
于是他忍痛把那琴曲教给秦霄纯,只为她有朝一日能让那方齐光后悔,让安平王亲自迎他上王府。可是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安平王不屑于欣赏他,怕是早已经知道……又一个人,她弹奏的,是独一无二的霓裳吧。那琴师无比孤独落寞,退到了人群之外,收拾细软,就此远离云京了。
秦莞青一曲将毕,欢乐盛大之中带上了一些萧瑟落寞,不知为何,就感人落泪。有些敏感的妇孺,眼眶都湿了。再也无人置喙这秦府二小姐的手法生疏了。更别说,当年从秦府流传出来的,秦府二小姐根本是乐法不通的传言了。
秦璎雯暗自咬了咬牙,她压低了声音:“她什么时候学会的琴?又什么时候学的这首曲子?”秦霄纯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精心策划的,想要让她贻笑大方的计划,却偏偏变成了推她到顶峰的助力了。
秦府三小姐秦妍霞的眼睛里也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彩,她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台下的宋子玉痴痴地望着台上那个手指翻飞的绿衣女子。
犹记当年,她还是顾府顾风华的时候,他常听她弹琴。那时候,她像是高高的树枝那唯一盛开的遥不可及的桃花,是他的痴梦。可是随着改朝换代,随着顾府的陌落,那唯一的桃花也跌下神坛,零落成泥。
而今日秦莞青的一曲演奏,仿佛是击中了他心里的那个柔软的地方。宋子玉懊恼,当时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的退了婚呢?那秦府三小姐秦妍霞哪里比得上这秦莞青的一分一毫好呢?
改日,一定要再和秦莞青絮叨一下,她心里,应该还是有他的。宋子玉暗暗定下了心神。
秦莞青落下最后一个音,收手,干脆利落。她定定的站在那里,还似那个波澜不惊的被世人呼之绣花枕头的秦府二小姐,刚才的那一切不过是一场绮丽的梦境。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久久的沉默。
安平王带头起身给秦莞青鼓起掌来。
秦莞青朝那掌声的方向看去,方齐光的眸子里带着赞赏,还有一丝她无法懂得的,他乡遇故知似的感动?
那雷鸣般的掌声落下之后,首席乐师后头滚动,声音十分的激动,眼眶也泛着微红,他道:“这才是霓裳!”
秦霄纯与秦莞青,高下立见。
而秦霄纯说的那家妹才练琴不久,更是给秦莞青赢得了更多的赞叹。
“这秦二小姐还当真是天资聪颖,虽然她开头的手法生疏,但是这琴音,着实高妙!”一书生摇头晃脑地评判道。
“嗛,得了吧,你可是刚刚还说人家秦府二小姐不自量力呢。”
那书生被拆台,有些窘迫:“咳咳,可别瞎说,我可是一直拥护亲夫二小姐呢!”
这两曲霓裳奏完之后,其他的那些曲子,都成了陪衬。秦莞青坐回到自己的座位的时候,沈源眨着星星眼:“菀青,你好厉害!”秦莞青只是略带不好意思的笑了。
秦妍霞奏的是一首高山流水,滚音处理的非常好,但是却没人在认真听,大家都还在热烈的讨论着,秦莞青演奏的那一首霓裳。
琴这一场的最佳曲目,每个人心里都有了答案。秦左相也多看了两眼那个默不作声的秦莞青,今天倒是给他争气了。可是她之前在府中明明是那般痴傻呆愣的模样,哪有现在的灵秀?
不过再灵秀,终归是姓秦,是他秦国风的一枚棋子。
秦国风的眼力划过一丝狠厉,那个关于秦莞青的计划,要快些的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