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的时候上官容还没有醒，太医急的饭都吃不下了，来禀告圣上说容华的病是叫做“虚症”，之所以发作的这么凶猛是因为长期郁结于心加上发烧和急火攻心，若是再醒不过来恐怕就要尽早准备后事了。
沈衍捂住脸庞，绝望而孤助。
……
当晚守卫的宫人都听到里面内殿巨大的声响，殿里能砸的一个不剩，满地都是碎片渣子，后半夜传来的哭声更是听的人胆颤心惊，嘶哑而绝望……就像是行至绝路的野兽一样，字字泣血！
关清秋在第六日的时候短暂的醒了一次，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光点，过一会儿眼前才有模糊的影响，沈衍就在长几上趴着，眼底是浓重的青灰，胡渣冒了一下巴。
她缓慢的睁开眼睛，立马传来顺苏的声音，几乎喜极而泣：“您终于醒了！”
关清秋张了张口，但是发出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她艰难的抬起手指指了指茶壶，顺苏立马端了一杯温水过来，她服侍人很在行，既不会因为水流过急而把人呛到，也不会弄到衣服上。
关清秋就着她的手喝完了水，疲惫的轻声道：“要是我不在了，记得把……把宫里的信交给沈衍。……放在匣子的夹层里。”
顺苏捂着嘴，但是眼泪控制不住的从指缝中溢出来。
关清秋看了她两眼就又睡过去了。
关清秋的脸苍白憔悴，但是眉骨和挺直秀丽的鼻梁，仍然让她有一种混合了清丽的优美，沈衍疲惫的挥了挥手，顺苏一言不发的悄悄退了下去。
他看着上官容，这种心上人一点点慢慢走向死亡的感觉让人非常难受，他晚上甚至不敢闭眼，生怕醒来面对的就是再没有气息的人，沈衍伸手轻轻抚着上官容细软乌黑的鬓发，想着她以前的样子。
现在想起来，她偶尔发脾气的时候都让人怀念不已，如果再有一次，他一定什么都顺着上官容，再也不会因为吃醋或者什么疏远她，就这么短短一会，他心中就像有几个小爪子一样，什么滋味都尝过了。
李太医放轻脚步进来：“容华这病……”
沈衍猛地抬头盯住了他，眼神厉的可怕：“朕不想听什么有的没的，她活着，你重重有赏。”
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暴躁的不像话，就像是一个痴心成疾的普通男人一样，看的李太医苦笑一声，还没来的说什么，沈衍就制止了他。
“要是有什么意外，别怪朕无情。”
李太医一悚，跪在地上想着办法。
沈衍也不管他，伸手摩挲着关清秋的脸，动作轻的不可思议，就像是在摸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生怕重了，宝贝就碎了。
他眼中有一丝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温柔，痴迷而让人胆战心惊，李太医看的心慌，低声道：“那微臣等先用人参等吊着吧，看容华情况再配方子。”
……
宫中良药甚多，关清秋的命到底是被虎狼之药吊回来了。
她正式醒来实在半个月后了，这日是八月初十，天气热的出奇，蝉鸣铺天盖地，树叶都被晒蔫了，无精打采的挂在树上。
沈衍就坐在床上，见她醒了端来清粥，上面撒了细细的糖粉，一勺一勺搅了送到关清秋嘴边。
关清秋荔枝一般水色分明的眼睛冷淡的看着他，丝毫没有动口的意思。
沈衍也不生气，脸上一丝难堪的表情都没露出来：“是不是要喝水？”
关清秋觉得好笑，这一切不是他自己造成的吗？火烧大理寺，在宫里一次次对皇后的纵容，明知道她被罚却无动于衷，就冷冰冰的看着，现在又来装什么无辜呢？
他以为只字不提所有事情就可以不存在了吗？
反正证据已经拿到手了，那几张卖国通敌的信笺足以把沈裕夫妇和高和昌都打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还剩下……
关清秋目光看向沈衍，流动的里面像一潭死水一样，瞳仁深处冷的能冒出冰渣子。
她不说话，沈衍就把长几搬了过来，上面温茶清粥一样不缺，还有一碟子玉兰糕。
“皇后呢？”
关清秋突然问道。
沈衍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她在外面跪着。”
他握住关清秋的手：“你放心，这次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装什么呢？
真正伤害我的人明明是你啊。
“你知道吧？”
关清秋紧紧盯着沈衍的眼珠：“皇后听说巫蛊之术才敢抓我，你可是皇帝，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沈衍罕见的有些失态，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关清秋打断了：“其实很多事情你都知道是不是？一开始的佳贵妃，李嫔，后来的淑妃，皇后……”
她笑了笑，有些冰凉：“既然不在意，现在充什么好人。”
沈衍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极为陌生的疏离，他想打断关清秋的话。
年少参军，不知道在生死间滚过了多少来回，靠的不是过人的武力，而是极为敏锐的直觉。
他极力想说什么来缓解几欲窒息的气氛：“当时知道的时候就……”
他还没说完，但是关清秋已经闭上了眼睛，明显不欲听她再说下去了，沈衍隔着被子把关清秋的手握了起来，看了她很久很久。
那天过后关清秋就一直住在了麓临殿，关清秋几次要回去都被沈衍不留痕迹的打发回去了。
比方说，第一次，沈衍说：“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回宫呢？”
第二次，沈衍说：“今天外面太热了，不是我不让你出去，是太医不准。”
第三次，沈衍说：“今天天气倒是很好，但是你宫中常年不修缮，昨儿宫人来禀告说房梁都塌了，正在让匠人修，你回去要住哪里呢？”
第四次……没有第四次了。关清秋直接懒得问了，沈衍现在完全改变了态度，不再是那副高深莫测，什么都藏在心里的样子，反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什么都嗯嗯听着，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转身又和颜悦色的跟她说话。
但是关清秋一点都不想沈衍这样，她的满腔怒气发不出来，刺人言语像是打中了一团棉花，什么都打不中，憋得她整天摔东西都不解气。
这日她醒过来沈衍就睡在了旁边的榻上，麓临殿内室支了一个小榻，沈衍就睡在那里，过长的腿微微曲起迁就着不够长的地方。
一点痛恨丝织般的缠上了心脏，都是他，自己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家破人亡，目无所亲。
她掀起锦被下面的小银刀，这是她向顺苏要的，今天总算派上用场了。
他睡着的时候并无防备，全没有算计时的样子，关清秋有一瞬间的不忍，随即被她狠心压了下去，她的呼吸声在内室中渐渐变得粗重，她闭上眼睛，用力攥紧刀扎了下去！
沈衍睡的再熟也被这阵剧痛惊醒了，他一手抓住来人，一手捂住了胸膛上的伤口。
关清秋咬住嘴唇，条件反射的挣脱出沈衍的钳制，惊惶的往后退了几步。
咚——
她的头撞到了墙上。
月光从高高的雕花窗棂中直直进来，外面的青蛙的低鸣缓缓传来，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尤其响。
沈衍想让关清秋过来，但是他一站起来，胸口的伤让他立马坐了下去。
关清秋眼睁睁看着沈衍的动作，血迹在黑暗中浓稠而血腥，她猝然睁大了眼睛，飞快的向外面跑了出去！
其实沈衍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但是关清秋此时已经不见了，这么晚了，她一个人沈衍实在是不放心。血迅速流了沈衍一手，滴滴塔塔的落在素白的锦缎上，他喘着气喊了声：“十一。”
少年暗卫立马从外面进来了，看见殿中场景，一贯波澜不惊的脸色罕见的有点变了：“您这是怎么了，我马上就为您叫太医。”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沈衍叫住了：“把上官容带到这里来……别伤她。”
“可是您的伤需要现在——”十一急道。
沈衍脸色发青的捂着伤口：“快去！”
关清秋走的本来就不远，在抄手长廊上就被十一拦了下来，十一面色非常不善，脚下轻点就把人送了回去。
关清秋贴着墙根不说话，脸上一片苍白，她生的真是非常好，哪怕是这么害怕的时候眼里都有一片细碎的微光，眼底的恐惧像水波一样磷磷的流动。
沈衍上去抱住了她，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在额头上烙下了一个安抚的吻：“你别害怕……”
“我没什么事的……”
“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沈衍一遍遍的说，直到怀里的身体不再战栗为止，好不容易等到她平静下来才把她带到了床边。
这时候沈衍的血已经在地上积了几个小小的血洼了，上官容力气小，加上匕首短的原因，伤口并不致命。
他等到安置好上官容后才对门外的李玉道：“这件事别让人知道。”
李玉一边帮他包扎一边点头：“圣上放心。”
“……那就好。”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地上，清白的照在华美的雕梁上，完全看不出刚才凶险无比的一幕有多么骇人，沈衍沙哑的声音虚幻异常，一会儿就消散在夏日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