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成凯本来就一身软骨头,被夏沉烟这么几句话一吓唬,像一条被拿捏住了七寸的菜花蛇,顿时就服软了。
只见他翻脸如翻书一般,刷一下就挤出了慈祥和蔼的假笑。
“三丫头你这是说哪儿的话啊!三叔哪是关心店里的生意?我这不是在担心我的好侄儿么!”
“那青龙国路途遥远,谈生意又费时费力费脑子的,这孩子出门在外也不知道有没有照顾好自己,也不写封信回来报平安。”
“我这做三叔的,能不担心着急吗?想当年,你们爹爹对我多照顾,我总不能忘恩负义!万一阿影在外面出点什么事,我日后可怎么有脸去见我那九泉之下的大哥哟!”
他连珠炮似的说,原本尖嘴猴腮的模样,配合着这番假得入木三分的自白,更显奸猾油腻。
夏沉烟也不打断,由着他一口气往下说,就当是看戏,心里还点评一下,要是她三叔去唱戏,演什么黑心的奸商、没良心的后爹、狼心狗肺的龟孙子,绝对都不用化妆,还能本色出演!
等夏成凯把解释和奉承、追忆的话都说完了,滴溜溜转着眼珠、抿着嘴唇子咽唾沫,苦思冥想都说不出更多话来时,她才开口:
“三叔你不是要出门吗?日头都落了,可别耽误了时辰。早去早回吧,家里不是还有病人要照顾么?”
最后特意提醒的这一句,叫夏成凯好生郁闷。憋着火儿,又不敢发,只能哑巴吃暗亏,沉着脸走了。
夏云影躲过一劫,堪堪舒了口气。
他也不是怕三叔,就是不喜欢应付这些弯弯绕绕。比起动嘴,他更倾向于动手。能用拳头和巴掌解决的问题,干嘛要浪费口舌?
可他总不能因为几句挤兑,就揍自己的亲三叔。
好在有夏沉烟在,拿住对方的命门,三两句把人打发了。
“几个月不见,你这气人的本事可越来越精纯了。”
他带着笑意,冲小妹挤眉弄眼。
以前夏沉烟是闷葫芦,但私底下兄妹三人却没那么拘谨。
夏云影早知道自己这小妹不是表面看来那么乏味,所以也没觉得惊奇。
夏云疏看着他俩一笑,道:“咱们家小丫头现在可长本事了!”
那些“本事”,还没一一跟老二说明呢。
若是夏云影听说了,那还能像现在这么淡定?
不过现在是来不及说,毕竟走在路上,说不得太多要紧话。
他们只能一边往东院走,一边闲聊。
夏云影这才回味出夏沉烟刚才扔给三叔那句话里装着事儿,扭脸问道:“三房谁病了?”
他这出去一趟,除了跟自己家兄妹联系,对别家的事也不关心。
而夏云疏和夏沉烟俩人,都是报喜不报忧。
所以最近家中发生的事,夏云影一概不知,也无心打听。
只是闲聊时才问起而已。
“夏云葵。”夏沉烟也用闲聊的语气,漫不经心地作答,“偷了我的金丹去练功,走火入魔,昏迷几天几夜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
“之前听大夫说,就算能醒过来,只怕也是废了。”夏云疏补充,目光有点冷。
夏云影本是闲散一问,结果被这俩人的回答惊了个呆。
本来这件事就已经够刺激的了,偏偏这俩人还用这么不咸不淡的语气说出来,好似跟他们没半点关系。
不是,小妹哪来的什么金丹?夏云葵又是怎么偷的金丹,怎么走火入魔的,后来事情怎么解决的?
一连串疑问堵在胸口,还没来得及问,就瞧着院中一阵骚乱。
这会儿他们还没回到自己院子,刚路过花园,只见钱管家领着几人匆匆忙忙地走。
夏云疏叫住管家,问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答:“大小姐回来了!二老爷差人先一步回府上来打了招呼,让咱们去门口接人!”
夏云影不明所以,心道夏云杏这是去了哪里,回个家搞出这么大阵仗?
不过二房素来行事夸张,爱摆排场,他也没多想,只觉得无趣。
旁边夏云疏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夏沉烟。
之前夏孙氏和刘氏来求夏沉烟出面的事情,他知道;夏沉烟去了摄政王府和京兆衙门的事,他也知道。
这才两天,之前连探视都不让探视的嫌犯,居然被放回来了?这么巧吗?
带管家和仆从匆匆走后,他才转向夏沉烟,试问道:“你不是跟夏孙氏他们说,这件事儿不好办吗?”
“是啊,我说我不好办啊。”夏沉烟浑不在意地答,“没准儿他们自己找到好办的法子了呢。又没准儿,他们的祈祷真奏效了呢。”
夏云疏不知道夏沉烟跟夏孙氏和刘氏说的那番原话是什么,但他觉得,从小妹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日头已经完全沉下去,天边仍留一道很浅很薄的霞光,而暮色已沉沉压了下来。
院里点起了灯笼。
夏府大院门楼停下两辆马车,车厢四周的门窗都被帘子掩得严严实实。
马车一前一后甫一停稳,前面那辆便接连钻出俩人。
其中一个正是二房老爷夏成修,另一个年纪轻的,二十出头,则是二房长孙夏云竹。
这位夏家二少爷,不似他爹那般蛮壮,身材匀称修长,肩宽腿长,面目也白净隽秀,生得一表人才。八壹中文網
“他也回来了。”夏沉烟这么说,但不是疑问的语气。
她知道夏云竹是和她二哥同天到家的。
但夏云影以为她是有疑问,于是答道:“是啊,他跟我一同从师门离开的,不过没同路。”
同一个出发点,同一个目的地,明明是一个姓的堂兄弟,却跟陌生人一样,陌路而行。
“啧。”
夏沉烟不稀罕,夏云影也不稀罕,俩人同时咂了下嘴,表示嫌弃。
那方夏家二房俩父子,并未注意到这边倚门框看热闹的长房三兄妹,一下马车就急急忙忙地阔步走向后面那辆车。
轿帘一掀,夏刘氏先从里面出来,夏云竹登上马车,不一时就从车厢里抱着个人弯腰出来了。
他怀里抱的正是夏云杏。
接着门檐下灯笼的光,可见夏云杏面色发白,两颊上却泛着红,眼睛紧闭、蹙着眉心,俨然有些痛苦的模样。
“烧得厉害!”刘氏跟在夏云竹后面,一边走一边说,又转头问钱管家,“都张罗好了吗?”
管家连连点头:“大小姐的床单被褥都全套换过了;阿六去请大夫,估计在赶回来的路上;浴桶、热水、药片都备好了!”
夏云杏在京兆衙门大牢呆了这么些日子,没洗澡,还沾染了牢房里的潮湿腥臭气。
夏云竹抱着她一路行,一路散发出阵阵熏人的味道,简直像谁拎了一枚臭蛋出来报复社会。
“这是干嘛去了?”
夏云影不明真相,捏着鼻子哑着嗓子,满脸嫌弃地望着忙活的二房,不知道是因为太臭,还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反正没凑近。
他稀奇的是,平时跟夏云杏走得最亲近的夏沉烟,也只是远远地看热闹。
这小丫头,转了性了?
他忍不住转头问:“你不去看看?”
“那么多人,七手八脚的,我再去添乱吗?”夏沉烟反道。
夏云影摸了摸鼻尖说:“你寻常不是跟她最要好了?看这样子,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吧!”
潜台词——你难道不担心?
夏沉烟白了他一眼:“我明明跟你和大哥最要好,她算老几啊?”
跟夏云杏?还不如跟摄政王那外人更要好呢!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夏云影瞄着她,却见她一脸坦然,完全不像在担心的样子。
不是装的啊?
神经大条的夏云影,完全没有意识到种种不对劲,还以为这俩人是吵架了。
他虽然也不喜欢二房,但上面有大哥顶着,他对二房的腌臜事了解得没那么多,所以也没那么恨。
他觉得,小妹喜欢跟夏云杏亲近,倒也无妨,只是他也不那么喜欢夏云杏,总觉得那丫头的温柔和善太浮于表面,让人不心安。
于是他啧啧地自言自语:“不关心也好。反正我也觉得大妹这人怪怪的,相处起来叫人不舒服。”
夏沉烟追问:“怎么个不舒服?”
夏云影觉得夏沉烟跟夏云杏关系好,不好信口开河,只能委婉地表示:“总感觉她过于客气,似乎竭力想要表现出友好和善、体贴温柔的一面,但她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虚伪,好像那些东西都是假的,她脸上就戴着这层假面具。”
一个人总是带着层人皮面具,在你面前晃悠,你说渗人不?
说不舒服,那还真是客气了!
夏沉烟噗嗤发笑,笑完又觉得一阵心塞:“连你都看出来了!”
是啊,连她那神经粗得跟麻绳一样的二哥都看出来夏云杏的伪善,怎么当年她就愣是没瞧出来呢?最后被坑得那样惨,倒还真应了一句——活该!
夏云疏走上前,拦了个小厮询问:“大小姐这是在牢里受了重刑,还是生了病,就给放出来了?”
按理说,就算受了刑,或生了病,就算死在牢里,也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放出来。
小厮也不是很清楚,挠着额头说:“好、好像是案子查清楚了,跟大小姐没关系。从犯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