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口指认,此案就算了断了,就算太傅也说不得什么。
那几个作伪证的卢家小厮,也得挨一顿棍棒教训。
戏看到这里,逍遥先生抖了抖腿,睁开半阖的眼眸,像是刚睡醒一般打了个哈欠:“结束了?老头子真是不中用,这椅子坐着舒服,竟然睡着了!”
府尹:“……”
您骗鬼呢!
但还是赔着笑:“您若是喜欢,这把椅子就送给您老人家!后生让人给您搬到马车上去?”
逍遥先生摆了摆手:“一介草民,受不起官府的恩惠。莫要隔日被冤说我这老骨头偷了官府的椅子,传出去教人笑掉大牙!”
府尹连说哪能啊。
“老师,我送您回去吧?”太傅上前搀扶。
逍遥先生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用不着。送来送去,何有尽时?你且回去吧!别忘了那书,可是老夫给瑾儿准备的生辰礼物,你别私吞咯!”
堂堂的太傅,还要被个瞎眼老头提醒别私吞东西,旁人听了都要笑话。
韩太傅哭笑不得地说道:“学生记着呢!”
老头儿这才满意,背着手,佝偻着身子蹒跚往外走。
及至马车前,夏云疏快步赶上来,道:“先生,晚辈送您回去吧!”
逍遥先生斜斜睨了一眼夏云疏,咂咂嘴道:“怎么,老头子这么不中用,自己回个家都不行,非得你们轮着抢着送?”
被牵连又遭数落的韩太傅:“……”
夏云疏埋下头低低地笑了笑,“不是您老人家不中用,是后生还有几个问题,下午的时候一直没想通,趁这个机会,想再向先生请教请教。”
“呵!”逍遥先生摸着两撇胡须,嘴里嘀咕,“你是想把我这把老骨头啃个干净啊?”
“一会儿到夏家,可以顺路去取后生准备好的绿茶和香酥叫花鸡……”
“咳咳,不早说?有茶有肉,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咯!”逍遥先生哈哈大笑,不再推辞,由着夏云疏扶他上马车。
夏云疏回头看了眼夏沉烟,夏沉烟冲他点点头。
兄长爱史学,逍遥先生在这方面颇有建树,平素便常去八宝塔求学。
好在逍遥先生人如其名,为人洒脱随性,便是与他这小友也能相谈甚欢。
一来二往,俩人颇有些忘年之交的情分。
今日去北郊山,夏云疏就惦记着看望老先生,没想到这份孝心和求学之心,无意中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化解了今晚的危机。
“老天爷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安排。”夏沉烟看着兄长和老先生乘坐马车离开,忍不住有些感慨。
夏云影挠了挠后脑勺:“刚才那分明就是威胁陷害,你为何不让我去说破?”
夏沉烟不以为然地反问:“你有证据吗?”
“明眼人不都能看出来……”
“要是长一双眼睛就能断案,这世上便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了,只是不知会有多少冤假错案!”
“这不也是冤假错案?”夏云影嗔道。
“狗咬狗罢了。”夏沉烟不甚在意,“这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要弄个一清二楚,只当因果报应不爽。那姓冯的落得这下场,不也是他自己种下的恶因?活该得了恶果。”
冯安若不为讨好卢昱芸而作恶,也不至于被推出来背这个黑锅。
现在落得个蹲大牢的下场,确实活该。
夏云影本来就神经大条,三两句话就被夏沉烟说服了。
不过,他又有新的问题:“其实这案子一开始,咱们就能直接说清楚,你当时为何不让我开口?偏要把那姓卢的叫来公堂,纠缠半天!”
“他不让我们好过,我岂能让他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等结果?今日若不让他来这一趟,你以为刚才断案的时候,府尹还敢派人去卢府抓人不成?”
夏沉烟就是要让卢昱芸来回折腾,让他亲自尝尝这煎熬的滋味,还要看他们自己狗咬狗。
“走吧,回家。”夏云影伸手揽住夏沉烟的肩膀。
“夏三小姐请留步。”
后面传来师爷的声音。
他快步赶上来,对夏沉烟说道:“府尹大人让小的转告一声,纵火案已经结了,白芨指认了夏云荷纵火,并且承认自己是帮凶。大人扣押了夏云荷和白芨,还未宣判,毕竟纵火案没有闹出人命,所以这个案子也算是可大可小……”
夏沉烟手里握着摄政王的手谕,所以这个案子怎么结,多少要听听她的意见。
这种纡尊降贵的事,府尹当然不会亲自来做,所以派师爷代劳。
“夏云荷这个丧门星,烧了祖宗祠堂,还差点烧死我,要不是祖宗保佑,我现在已经是地里的一把灰了!就算把她千刀万剐,我也不够解气!”
师爷闻言,立马配合道:“火烧祖宗祠堂,行径恶劣,加上杀人未遂,足以判她个斩首示众!”
国内重孝道,烧祠堂会被众人道德谴责的唾沫星子淹死,却并不触犯律法。
师爷这么说,无非就是要好夏沉烟。
或者说,是讨好摄政王。
真要以一条纵火和一条杀人未遂的罪名,判处斩首,量刑偏重。
但也不是不行。
夏沉烟却道:“让她死,太便宜了。她现在疯疯癫癫,活着才受罪呢。但她要是继续待在雀都,我那祖母心软,指不定又明里暗里地帮衬,怕会累着老人家……”
师爷脑子转得快,一下就明白了夏沉烟的意思。
这哪是怕累着老人家,是怕夏云荷留在雀度,有家里人帮衬,受的罪不够多!
眼珠跟着脑子一起转了两圈。
师爷迅速想出一计:“夏云荷纵火伤人、谋杀未遂,既犯不着判死刑,那便判她个充做罪奴、发配边疆,不是正好?”
夏沉烟冲师爷眨了眨眼,嘴角勾了个小小的弧度,“府尹大人如何判案,小女子不敢置喙,全由大人做主!”
师爷明白,这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心里嗔了一句:这丫头片子真够狠的!
便是一个健全的人,尚且难以承受流放之苦,何况一个傻子,还是个女人!
这一路上会经历什么?到了之后会承受什么?不知夏沉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结果确实会比直接让夏云荷去死更可怕。
夏云影不懂这些官场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府尹和师爷对小妹的态度,在他看来颇为令人惊奇。
“你只是治好诰命夫人而已,摄政王怎么会这么关照你?竟然连府尹都要给面子。”
俩人并肩而行,走在回家路上。
时辰已经有点晚,道旁街市收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灯火照亮。
“像我这样医术高超、有勇有谋的人才,王爷当然想笼络。”夏沉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夏云影屈起手指,轻轻弹了下小妹的额头,“你这丫头,几个月不见,越来越油嘴滑舌,还会自卖自夸了?你以为你姓王啊?”
夏沉烟捂着额头,委屈道:“难道我在二哥心里不优秀么?”
夏云影立马服软笑起来,牵住小妹的手,“优秀优秀,也不看是谁调教出来的,能不优秀么?”
“刚才是谁说我油嘴滑舌,王婆卖瓜的?看来我还真是随了某人啊!”夏沉烟噗哧一声。
夏云影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小妹的头顶。
身后的影子被拉长,仿佛回到年幼的时光。
那时候刚回夏家,大哥作为长房长孙,整日都很忙,处理家事、照顾家人,还要练功,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夏云影在陪着小妹。
可以说,夏沉烟是被二哥抱着长大的。
等她稍大一些,夏云影就牵着她到处跑,爬山上树都是这个好二哥教的,没少把大哥气得跳脚。
一转眼,他们都长这么大了。
夏沉烟看着走在身边的二哥,笑得那么恣意,真希望他和大哥以后都能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
为了这个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二哥你最近在神殿学的东西,别忘了按老规矩写给我。”夏沉烟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兄长。
每次二哥回来,都把神殿长老教的那些修炼诀窍、招式等等,记在一本小册子上。
“我才刚回来,你就等不急了?真是比我还用功!”夏云影大大咧咧地说,“要是你有灵根,只怕我的修为进度都赶不上你!”
说完他意识到不对,眉头微微皱了下,恨不能赶紧收回刚才那句话。
没有灵根这种事是不能改变的。
说这种话只会给人添堵。
“我虽然不能修炼,能纸上谈兵凑凑热闹也好,拥有丰富的理论知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呢。”夏沉烟说道。
一直以来,她都是用这个借口让二哥写修炼心法、口诀和招式给她。
好在二哥神经大条,不会细想,也不会跟她深究。
“知道了!今晚回去一定奋笔疾书,保证明早交作业!”夏云影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赔着笑脸讨好,又拍着胸脯保证。
夏沉烟笑了笑,清楚兄长的心思,不过他神经大条,不会懊恼太久,就借他这一时半会儿的愧疚,督促他好好完成“作业”好了。
毕竟,她能用来修行的时间本来就少,片刻都不能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