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沉烟对自己信心满满,殊不知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有多夸张。
中毒不像得病。
在很多人眼里,毒毕竟是一种偏门的东西。
这世上或许有很多好大夫,但未必会有很多人懂得解毒之术。
所以,大部分人对毒其实都不了解。
虽然夏沉烟说,解毒和治病一样,需要对症下药,但本质上其实又很不一样。
治病是通过药物慢慢调理,短时间内很难看出具体的效果,一帖药下去,至少也要一天才能看出来是否有起色。
可解毒却讲究快准狠,一帖药下去,大概几个时辰,就能知道有没有效果。剧烈一点的毒,可能需要分几个疗程,才能彻底解掉,比如诰命夫人之前中的春日红。
在场的人并不了解毒理,陡然听夏沉烟说什么一帖药下去就好,不禁都在心里觉得这丫头太能吹牛了。
不过她是摄政王带来的人,这些人表面不敢说什么,只能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夏沉烟,顶多也就跟旁边人小声议论两句。
“一帖药就好,这也太快夸张了!”
只有庞大将军自己,敢开口说这话。
他对夏沉烟的第一印象就不好,对方说的话也令他有些反感,当即就冷了脸。
“你别是随便写点什么来糊弄人吧?这营中的士兵,可不是你随随便便拿来做试验的!”
他怎敢轻易将自己的手下的性命,交到这样一个说大话的人手中?
也就是看他是摄政王的舅舅,夏沉烟才好脾气地解释:“我从不拿人命来玩笑,也从不拿治病来糊弄。这毒本来就好解,一帖药足够了,后续只要按照军医的药方继续调理便可。”八壹中文網
她平时要么闷闷地,要么笑嘻嘻的,但办事的时候,表情却很严肃。
饶是庞千鸿不信任她,看着她笃定的脸色,心里也有些动摇。
“本将军不能随便就把好几条人命交到一个不牢靠的人手里……”
其实还是不信任的,但现在也没有别人能顶上。
军医们都已束手无策,钟神医又不在。
还能怎么办呢?
庞大将军说着这话,心里其实也犯愁。
这时候君卿衍开了口:“按她说的准备,不管有什么后果,本王来承担!”
知道舅舅不信任夏沉烟,君卿衍便以自己的名义出头,替她解决后顾之忧。
夏沉烟感激地看了眼君卿衍。
有他作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阻拦了,庞千鸿也只是深深地看向君卿衍,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或者发疯后,就松了口,语气沉重地吩咐人去给夏沉烟准备纸笔。
他那语调,简直像在送葬。
夏沉烟有点哭笑不得,心道自己好歹也是摄政王连夜带过来的人,难道看上去真就这么不靠谱么?
顾不得多想,备好的纸笔已经送到跟前。
她大笔一挥,几乎不带停顿地,洋洋洒洒写下十几味药材,每一味药材的数量精准到“两”“根”“条”“片”。
药方写好后,立马命人快马去城中抓药,回来连夜煎熬。
怕时辰太晚,药铺大多关门,而且这个时辰很容易缺药,君卿衍直接让人上摄政王府去拿药。
府库里存着各种药材,夏沉烟写的那些都不算太偏门,基本能配齐整套药方。
解药配方虽然简单,熬制过程却不简单。
夏沉烟得亲自盯着。
正好这会儿没什么事,君卿衍也从帐篷里出来,踱步到厨房,看看熬药的小丫头。
总是大半夜没头没尾的把人拖来帮忙,甚至连原委都不能说清道明,饶是君卿衍脸皮厚,竟也觉得有点歉疚。
而且想到这里,他还有点事想问。
因而一开口就是:“又把你从被窝里拽出来了,不会心里正暗暗记恨本王吧?”
某王爷许是有些累了,干脆倚在门框上,抱着双臂,一副慵懒的调侃口吻。
完全听不出来是在关心人。
之前因为练功出岔子,处于混沌中的脑子,这会儿清晰许多,回放出来时路上碎影说的那句“王爷不许”,当时她没深想,这会儿配合王爷这句故作调侃的提问,夏沉烟瞬间明白了。
因为上次她开玩笑抱怨了句被碎影从被窝里拖出来的事,所以这次王爷特意叮嘱过碎影。
毕竟,摄政王就是这样,会把别人随口一句话放在心上的人。
夏沉烟想着便笑起来:“托王爷的福,是被人敲窗叫出门的。不过正好,今晚有些失眠,还没睡呢。”
一句“托王爷的福”,表示她承情了。
真是个聪明丫头。
君卿衍被这几个客套字眼哄得心里一阵莫名的舒坦,语气也松缓了些:“听说你二哥回来了,是兴奋得睡不着?”
聪明如夏沉烟,从摄政王这短短一句话里,明白了两件事。
王爷知道她二哥回夏家,同时,也知道她跟二哥关系好——所以才会猜她是兴奋得睡不着。
进而可以得出结论,摄政王还真是将她的家世背景查了个底儿掉,甚至还知道她的许多举动。
当然,知道她的举动,未必是故意找人监视她,或者说,并非只针对她。
摄政王年年遇刺杀,却能平安活到今日,不可能全靠幸运,也绝不单单是铜墙铁壁的保护能做到。他背后,必定有一张很广很密的情报网。
在朝堂上能混到个三五品官位的,谁没有点情报网呢?更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所以夏沉烟对君卿衍的话并不很诧异,淡淡笑道:“是啊。”
并不想提练功受阻的事情。
一来是她跟摄政王还没到要事无巨细交代私事的地步,二来也是觉得没必要。
摄政王知道她有灵根,也知道她刻意隐藏,从未追问过她这方面的事情,这也是对她的尊重。
君卿衍看着她淡定从容的模样,打从进军营,就没有流露出半分不高兴,他心里反倒有些别扭,迟疑着开口道:“方才舅舅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他就是个大老粗,认死理,看你年纪小,又是外人,所以说话直白了些。”
何止是直白,简直是不客气。
不过王爷大可不必跟她解释这么多。
他是堂堂的摄政王,他舅舅是威风呵呵的辅国大将军,而她就是一个抱大腿的小虾米,就算庞大将军真把她赶出门,她也说不得什么。
当然,如果庞大将军真这样做了,自会断送掉他那几个受伤的手下的性命。
夏沉烟并没有生气,但还是顺着君卿衍的话,道:“王爷不让臣女记仇,那臣女只好不记仇咯~不过,又是被拽过来办事,又是被人指着鼻子怀疑,臣女这受伤的小心灵,总得需要点什么来抚慰……”
君卿衍失笑,看着她那一脸不加掩饰的典型敲竹杠的表情,下意识地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嗔道:“行啊你,越来越会跟本王讨价还价了!”
她的脸看上去很干瘦粗糙,实际上因为她骨骼偏小,脸上还是有一点肉的,加上她撅嘴鼓起腮帮子,捏上去软软糯糯,手感颇好。
啧。
君卿衍忍不住感叹,到底是年纪小,底子好。
而被捏的某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大概平日里有两个哥哥宠着,也时不时被摸摸脑袋、捏捏脸什么的,她早就习惯了,没多想——更何况,眼前人可是摄政王,她能多想什么?想摄政王是故意占她便宜不成?得了,真要算是占便宜,那也是她赚了。
“要想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草,王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夏沉烟理直气壮。
君卿衍对视上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眼里还闪着光,像是葡萄上挂着晶莹的露珠,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本王从不亏待自己人。”
自,己,人。
说者刻意放慢了语调,加重了语气,听者也敏感地捕捉到这三个意义非比寻常的字眼。
那双乌溜溜的眼眸更亮了些,神采奕奕地望着王爷,似乎连昨夜差点被灵力反噬所留下的那边困顿疲乏的后遗症都瞬间消失无踪了。
是啊,王爷能在这种时候,立马想起她,并且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替她撑腰,说她能行,这得对信任她啊!
夏沉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心头微动,眨巴着眼睛说:“今天多谢王爷了。”
君卿衍挑起眉梢,虽然诧异,但表情依旧慵懒,“是本王让人带你来,你做的事也是帮本王的忙,你谢本王什么?”
夏沉烟莞尔:“谢王爷信任啊!”
这世上,能得到摄政王彻头彻尾的信任的人,能有多少呢?能做其中一个,算是她的荣幸吧。
她认真的眼神,让君卿衍心里没来由突地一跳。
“连事故背后的真实情况都没有跟你细说,还要谢本王信任你?”
确实,他只说了那些受伤的士兵是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受的伤,却没说,是什么任务。
夏沉烟却根本不追问,似乎一点不关心,歪着头说道:“该我知道的,王爷自然会说,不该我知道的,王爷不说也有不说的考量。我瞎操什么心?王爷信任我的医术,知道遇上难处时能来找我解决,这就足够了。”
她要的信任,仅此就够。
能让她在摄政王身边立足了。
君卿衍笑了下,一双墨瞳仿若坠入了星子一般,熠熠闪烁。
片刻,他道:“反正明日整件事都会揭开,到时候你自己看吧。”
他没再解释,夏沉烟也不追问。
正当空气安静下来,外面却传来了嘈杂声,隐约可辨庞大将军的怒吼:
“小丫头片子,你到底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