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这个澡,确实是洗的要人久候了。
等到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已经是月上中天。洪承畴在院中和孙鉁聊天,都直聊得口干舌燥,无话可说,他才总算是出来。
等到了人,洪承畴连忙请孙承宗上马车,带着他一路朝着酒楼去。
彼时,冯兆祥已然是等急了,站在门口,抻着长脖子等候。不耐地在原地背着手打转,心道:这个新来的大官儿倒是真有种!要不是侯爷特意吩咐不能起冲突,他们早就翻了!还能忍着他如此怠慢?真是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位置!
心中这么想着,他愈发的火起来。好不容易看到街角转出了马车,他长长地吐了口气,狠狠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待马车近前,他便换了一副秉公办事的脸孔。
“孙老大人!”冯兆祥上前对着孙承宗施礼,“标下和部下们已经等候您多时了,您下车小心些,来,进来聊吧。”
洪承畴用眼神示意冯兆祥退后,等到二人并肩而行,他悄悄拉了拉冯兆祥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操切。
冯兆祥有接受过陈涛的嘱咐,因而不跟洪承畴去辩解什么,见他示意,便也就顺势答应下来。
进得大堂内,一楼都已经站满了人。看上去,应当不只是旅团级,怕是一小部分的山海关城内的连排级都坐在这儿了。整个大堂内,所有人都面对着面前的桌子,肃立着。看上去就像是一副画,静静的,不声不响,一动不动。
孙承宗心下了然,八成又是做规矩给他看的。
心里正这样想着,耳边便听到冯兆祥一声令下,“坐下!”
一屋子军官在口令发出后同时动作,整齐划一,真的就如同一人,一声大动静都没有发出,人就已经板板正正的都坐好了。昂首挺胸,目视前方,两手搭在膝盖上,没坐的规规矩矩,没有一个人乱动。
冯兆祥用眼角余光得意的瞥了眼孙承宗,随后下了命令,“开饭!”
一楼的军官们开始吃饭,依旧是除了必要的咀嚼声和筷子碰碗碟的声音之外,再没有旁的声响。
孙承宗看得心里头直突突。这样的军规军纪,怕是满天下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这恐怕已经不只是在示威了,为了示威,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练成这个样子的。
果然,在做完了这些之后,冯兆祥便对着孙承宗道:“这些小子们,整天价儿练得就是这个东西!没吓到您老大人吧?走走走,我们上楼去!他们还要回去当值,不能喝酒,就是来凑个热闹,改善改善伙食。咱们聊咱们的,不受影响啊!”
孙承宗顺着冯兆祥的指引,上了楼去,洪承畴在他身后浅浅一笑。
孙承宗认为是示威,但洪承畴却知道,他那个心里头,未免要打鼓的。
而实际上,辽东军中,这的的确确是穿上这身衣服开始,最先要学会的东西。如何站,如何坐,如何行,都要训练,都有严格的规矩。
该说话的时候不能闭着嘴必须放开了说,不该说的时候一句都不能多有否则便是要受到惩罚的。平时如何,战时如何,细节上的任何一件小事,都是有严肃的纪律的。
最初接触到这些官兵的时候,洪承畴也不禁心中一震。这些士兵,和他观念之中的士兵,实在是好了太多了。甚至于,他有一种感觉,只觉得这样的士兵才配叫做士兵!
上了楼去,孙承宗带着儿子,和冯兆祥、洪承畴两人共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冷盘已经上齐了,小二飞快地给上了热菜和酒,便退了下去。整个二楼,只剩下他们这四个人。
孙承宗被刚刚的事情震撼太大,头脑中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顺着自己原本的想法,对洪承畴说道:“洪大人,之前一直没有来得及问你,之前,因着山陕的战事,不是陛下判了你当即处斩吗?怎么你跑到辽东来了?”
这话问得很是犀利,但洪承畴早就想过孙承宗会有此一问,他一点儿都不慌不忙,对着孙承宗便笑道:“咳,这话,说来其实也简单!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古圣贤不是也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下官虽然不才,但贱命还是不想就此断送。所以,只能向陈侯爷求助。陈侯爷是个爽快人,倒是没怎么商量,就答应了我的请求。说实在的,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我很感谢陈侯爷!也愿意为陈侯爷做事。”
“所以,洪大人,你是承认是朝廷钦犯咯?”孙承宗倒是没有想到,洪承畴居然会坦然承认这一点,他有些惊讶的说道:“那么,见了本官,你非但不跑,反而还主动相迎,是笃定了本官那你没辙吗?”
老夫成了本官,洪承畴心中没有一点儿波澜。
他浅浅的一笑,对孙承宗说道:“孙老大人,您明知道您说得就是实情。在这里,说这些,就太虚了吧?没什么意思不是吗?另外,孙老大人,您不应该先关心一下您的现状吗?您是来跟辽东军谈判的吧?侯爷说了,全权交付给下官来跟您先聊聊。也就是说,如果下官觉得,没有和您多说的必要,那么,侯爷根本不会见您。山陕和四川的起义军已经闹得沸反扬天了,眼看着再拖延下去,各地战火熊熊,京城就要遭殃。我们是不急,难道老大人您就不急嘛?所以,无谓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多说了吧?我们今天不谈正事!接风洗尘就是接风洗尘。来,下官给您把酒杯满上,请老大人给下官一个面子,满饮此杯可好?”
孙承宗看着他,半晌,笑了笑,终究是端起了酒杯。
他原本也没有想过,会在洪承畴这件事情上取得任何形势的胜利。本来嘛,人家的地盘上,想要抓人家的人,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他心里头也是有数的。既然人家现在不想谈,他着急也没有用。心中再次念叨着徐徐图之,他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