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沈时玉从未跟赵清琬说起这个话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争斗。贵妇千金并非毫无战斗力,相反,女人之间的厮杀也同样残酷。
赵清琬自小体弱,急不得,又受不了气,必须在平和的环境中调理身体。
沈时玉曾有意与荣家结亲,也是一片慈母之心。荣三是小儿子,被养得天真不知事,很容易笼络。荣家嫡支人口简单,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赵清琬嫁过去,便是小儿媳妇,不必管事。只要身边人得力,她在赵公馆怎么过日子,在荣家依旧怎么过日子。
但,这样简单平静的日子,也意味着,她一旦出门交际,就会感受到身份转变带来的落差。
当财政司长沈时玉之女是她的第一重身份,在东南,除了展大帅之女,她能与东南诸将的千金平起平坐,甚至略高一头。但荣家三少奶奶变成了她最主要的身份,她就泯然众人。
除非,她能力出众,手腕不俗,让人敬服。
嫁给展少帅,倒是不用担心身份上的压制,但是做少帅夫人,也不轻省。
展家从微末小族发展至今,每一代宗妇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包括陆氏。
别看陆氏现在昏了头,偏执成性,行事无状,她年轻时,甚至早几年,别人提起她来,都是赞不绝口。
她偏心次子,原也不算错,但身为宗妇,维护被内定为继承人的嫡长子,也是她的责任。
她先失职失责,展大帅才不能容她,并非单纯因为偏心。
距离正式婚期不到两个月了,沈时玉要彻底磨掉赵清琬身上因为多年纵容养出的随意与懒散,让她能够做一个合格的少帅夫人。这样,她往后才不会因为行差踏错被人指摘甚至被处理掉。
让沈时玉欣慰的是,不怎么出门,少见生人的赵清琬,在接人待物上,毫无排斥心理,悟性也还是一样的好。若有疑问,也是一针见血。
如今这世道,说不上很好,但也不算太坏,老百姓日子过得马马虎虎,还能挣到钱,有一口吃的。
沈时玉任着财政司长,沈家在东南商会举足轻重,这种脚踏官商两道,如鱼得水的家族模式,在东南甚至全国都是很常见的。
以她的专业眼光来看,赵清琬建医院的初衷是好的,利润是可观的,前景是可预见的。得到展大帅的支持,背靠东南军,更是聪明的做法。
医院新建,想要掺和进来,分一块蛋糕的人不会少。东南的高层将领,东南商会,自成一系的沪上名门,甚至消息传开后其他兵镇的势力,往来协调,要不要让他们加入,加入后付出什么,又能得到什么,都不是简单的问题。
不提这些,单是沈家的世交们,世交与世交之间,也有亲疏远近,也有冲突摩擦。
沈时玉早就让赵管家做了一份详细资料:以沈家为中心,谁亲谁疏,姻亲关系如何,利益关系如何。
她自己则做了一份以财政司为中心,与展大帅麾下各将领的牵系,标注了各人的脾气性情,待赵清琬看完就烧掉。
赵清琬一边看,沈时玉一边讲解。处理好人际关系是非常重要的,维系好已经确立的人脉,同样重要。
在明白宝贝女儿并不是天真的傻狍子之后,沈时玉提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今晚教给赵清琬的,是唯一一课。
这一课学通了,就差不多了。
最后,沈时玉严肃地道:“建医院是你病好之后,进入大家的视线,办的第一件事。无论如何,一定要办好!”
“嗯,我知道。”赵清琬点点头。
“沈放不仅是你舅舅,更是我的心腹。他是可信的,你有什么难处,我忙着的话,你可以找他。”沈时玉道。
赵清琬并不意外,继续点头。
“早点儿歇着吧,明天你怕是也不得闲。”沈时玉口气中带着一点心疼,更多的却是骄傲。
赵清琬也确实累了,与沈时玉道了晚安,就回房歇下了。
大帅府中,展少帅的兴奋劲儿还没有散去,躺在床上,一会儿看看自己牵过赵清琬的手的手,一会儿摸摸被赵清琬亲过的脸,又忍不住懊恼脸上的伤让他的英俊打了折扣,一会儿又觉得睡惯了的床有点儿大了。
表情似喜似痴,动作透着一股子傻气。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终于睡去了。
这个冷夜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然而此刻,对赵清琬来说,跟她以前的每一个夜晚,都没有任何差别。对展少帅而言,却是崭新的婚姻生活即将正式拉开帷幕。
对姜念恩来说,则是令人崩溃的真相与无边凄冷的绝望。
江淮恩将看守她的人请出去之后,隔着牢门,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与歉疚,缓缓开了口。
“当年,你父亲被外室煽动,收了金条背叛义父,导致义父手下最精锐的亲卫折损大半,义父也险些没命。你父亲当时就死了,义父不忍你们孤女寡母再受打击,所以瞒下了你父亲的所作所为。你母亲死后,义父收养了孤苦无依的你。”
姜念恩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
江淮恩轻声一叹:“你信不信不要紧,义父相信就成了。”
姜念恩心中一动,柳叶眉一挑:“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淮恩伸出一指勾了勾,示意她靠近些。
姜念恩犹豫了一下,把耳朵凑过去。
“其实,”江淮恩压低了声音,“真正的背叛者,是我的父亲。”
“什么?!”姜念恩一惊,脚下一动,就要后退。
江淮恩岂能让她脱走,闪电般出手,精准地锁住姜念恩的咽喉,用力一带,扣在铁制的牢栅上。
江淮恩垂着眼帘:“我父亲收了二十根金条,泄露了义父的行踪。又用一根金条收买你父亲的外室,说动了你父亲收下两根金条。”
他的语气很轻很柔,手指却毫不留情地收紧,脆弱的喉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轻响。
姜念恩额上青筋暴起,在即将窒息的痛苦中徒劳得掰着江淮恩的手,瞪大的双眼满是不甘,却渐渐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