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玉心中略梗了一下，就接受了命不久矣的事实。
她确实还很年轻，但命数一事，实在难料。
古往今来，帝王将相，又有谁真的千秋万代了？她不过是被人浑叫了一声女财神，却仍是个寻常人，生老病死，多正常的事儿啊。
佟秀凝见她这般淡然，心中更是难过。
在佟秀凝眼里，沈时玉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既授人以鱼，又授人以渔，也是功德无量。
这样的好人不能长命百岁，岂不叫人唏嘘？得亏赵存续已经带着翠竹院那几个祸害先一步归了西，否则，佟秀凝还要骂一句老天无眼了。
沈时玉也不劝她，等她自己想明白。
佟秀凝这回来无名寺，多舍了一份香油钱，祈求佛祖保佑沈时玉战胜病魔，健健康康，活到九十九。
沈时玉无声轻叹，却不阻止——病急乱投医也好，死马当活马医也罢，都是情分。
展少帅与赵清琬不知逛去了何处，沈时玉与佟秀凝也不寻他们，从禅室出来，捐了香油钱，拜了殿中神佛，便回转城中。
路上，佟秀凝兴致不高，恹恹地问道：“太太打算瞒着小姐到何时？”
赵清琬大病初愈，精神一日好过一日，灵慧大师虽没明言，话音儿却是她已度了劫，不再是易碎的瓷娃娃了。
沈时玉为这宝贝闺女提心吊胆多年，固有印象难以打破，哪怕赵清琬时不时露出与她同款的利爪与獠牙，她仍觉得贴心小棉袄受不得刺激。
亲生的这一双儿女，赵清玦打小就主意大，沈时玉并不担心他。赵清琬因身体不好，常年在家休养，虽读书千卷，但书上得来终究浅薄了些，人情世故还得在红尘里打了滚，才能融会贯通。
若赵清琬嫁入荣家，她倒是省心了，荣先生荣太太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纵然偏着自己的儿子多些，却不会苛待她的阿琬。
如今，赵清琬与展少帅订婚，只待最后完婚了。
展少帅也是沈时玉看着长大的，是个好的。展家家风还算清正，大帅一向说话算话。是以，赵清琬不曾为这婚事闹过，她教给赵清琬的也是勇敢面对。
作为母亲，事情安排得再妥当，后手也留了，心里深处还是有着不安，担心她往后受了委屈甚至无处哭诉。
所以，她的这条命，到了最后，一定要发挥最大的用处。
“让阿琬过个好年吧。”沈时玉微微一笑。
往年，一入冬，赵清琬就格外虚弱，直到年来仲春，才好转。今年冬天竟能下地活动，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如今虽然还没大好，但她常年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浅淡的血色，沈时玉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
就让阿琬好好过个年吧，她人生中最后一个年，愁云惨淡可不好。
佟秀凝默默地点点头，很快就收起了眼中哀色。踏进赵公馆，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客院的林肆病也已经好了，人更瘦了，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赵管家已命人量了尺寸，给他做新衣。
裁缝量尺寸的时候，林肆有些拘束，心中却又忍不住期待，还很认真地跟赵管家道谢。
赵管家喜他乖巧，笑着道：“小少爷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别见外。”
林肆心弦狠狠一颤，重重地点头。
他病了这一场，精神状态比生病之前好了很多。
许二爷一天三回来看他，就没有空着手来的时候，给他带点儿外头的新鲜吃食，或者稀罕的小玩意儿，务求在这匹小狼最孤单无助的时候，把他的心拢住，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周老大当亲爹。
林肆这十几年，过得很糟糕，又辛苦无比。他完全无法抵挡有点儿岁数的男女的关心，哪怕关心别有所图，他也无法舍弃那一丁点儿虚假的温暖。
更不必说，赵公馆这些人根本不图他什么——除了这条烂命，他一无所有。
许二爷与周老大是结拜兄弟，但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周老大潇洒，落拓不羁。许二爷淡漠，沉静寡言。
无论是周老大，还是许二爷，本就在名分上与林肆沾了亲带了故，且关心是不掺假的，照顾是实打实的，林肆就有点儿沉溺其中。
赵公馆真正的主人沈时玉他也见过了。
东南军的中流砥柱，展大帅的心腹重臣，名震天下的女财神，她是温和的，待他亲切犹如子侄。
她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哪怕这是看在他义父的面子上。即便如此，林肆还是可耻地感到快乐。赵公馆的每个人都很好，对他更好，他都不想走了。
吃饱喝足之后，摆弄着放在床头的小玩意儿，林肆头一次认真地考虑未来。
既然林大帅不把他当儿子，他就不要这个爹了。北地不是他的家，他可以在东南安家。就是不知道，他出了赵公馆，能不能堂堂正正地活着。毕竟，名义上，他已经被处决了。
或许，他应该改名换姓？随义父姓周好了，叫什么名字才好呢？
林肆已经决定彻底地撇开过去，北地的林大帅窝了一肚子的火。
这个年，他是过不好了。
沈时玉能干，挣下金山银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沈时玉忠心，早早就站定了展大帅，各兵镇对展大帅羡慕嫉妒者大有人在。
想要挖走沈时玉并大胆实践的，哪个兵镇没做过？但，捏着沈时玉的庶子，试图搅混水，谋夺赵公馆家产的，只有林大帅一个。
这消息传开，各地兵镇都惊讶万分。
要知道，林大帅占着地利，保皇党随九格格退到关外，皇室与各王府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都是他得了。这是多大的便宜啊？
赵公馆嫡长子虽失踪了，但嫡女跟庶长子还在呢，轮得着一个庶次子出头吗？林大帅迫不及待插手，可见是贪婪成性。
这一论点，得到了普遍的赞同，就连北地也是议论纷纷，大户们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钱袋子来。比起远在东南，又在展大帅庇护之下的赵公馆，他们更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啊。
林大帅气个倒仰，险些吐出一口老血：他不是，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