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肆当然愿意，且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他既然愿意，又与周老大早有义父子的名分在，便照周老大的意思，从此改名为周瑾。
瑾，美玉也。非是瓦砾，非是砂石。
赵公馆这一代的小辈，是清字辈，名字中皆带了玉：清玦，清琬，清珩，甚至翠竹院的清玠，清珉，代表了家长们对孩子的殷切期盼与美好祝福。
林肆喃喃重复了两遍周瑾这个名字，总算有了一丝血色的脸上露出似悲似喜的表情。
薛神医与许二爷都松了口气。
林肆愿意改名换姓自然是皆大欢喜，否则，展大帅虽看在沈时玉与未来儿媳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了他，留他一命，但他也不能在东南自由活动。
哪怕他只是林大帅并不得宠的儿子，日子过得林大帅府里姨太太养的狗，但谁也不能断言，他的心必定是不向着林大帅的。
如今各兵镇都在休养生息，尽量避免冲突，最多就是隔空打打嘴仗，并不伤筋动骨，但彼此之间的试探并不少。东南有北地的探子，北地也有东南埋的暗桩。
展大帅看重亲情，早早地定了继承人，避免手足相残，兄弟阋墙。在不触及他底线的情况下，他舍不得任何一个儿子，甚至侄子，外甥，义子们，他都不肯轻易牺牲。
林大帅正妻无出，纳妾无数，荤素不忌，子女繁多，对儿子，他用的是养蛊的手法，意图挑选出最强的那一个来继承他的基业。他的儿子们渐渐长成，手段尚且稚嫩，就迫不及待地亮出了爪子，已有‘九龙夺嫡’之相了。
林肆日子过得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曾有机会跟周老大一起走的，但他还是选择留在大帅府。
薛神医也是经过不少事儿的，他就有些担心林肆放不下那点儿血缘，这愿打愿挨的事儿，外人也是插不上手。
周老大特意问了，显见着是对这个命运多舛的义子上了心。幸运的是，林肆，不，周瑾没有辜负他的一片心。
改换名姓之后，就要重新见礼。
许二爷送了周瑾一只赤金的长命锁，又送了一只小巧的穿好线的小金猪——周瑾是属猪的。
沈时玉送了一块儿玉佩，佟秀凝送了一套两进的院子，赵清琬送了一套文房四宝。
林大帅恨屋及乌，连一口好饭都不肯给周瑾吃的，自然也没让他念书识字。周瑾如今认得几个字儿，都是偷学的。得亏这年月的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周瑾不认得几个字也不显得突兀。
现在，周瑾与周老大做了正经父子，周老大浪迹江湖的人，到了这个岁数，还兴致勃勃地学了两句洋文呢，可见其好学。周瑾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虚度光阴，他身体又不怎么好，待年后，一边儿将养一边儿识字吧。
周老大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周瑾不同意改名的事儿，随信带了一张银票，请人面广的沈时玉代为留意，给周瑾请个好老师。
这点子小事，对沈时玉而言，动动嘴而已，自然有人替她办得妥妥当当的。
赵清珩送了一只怀表，薛神医送了一瓶特制的固本培元药丸，赵管家则送了两粒小金豆。
除了收礼物收到手软，周老大留在赵公馆的人，也都过来重新跟他打过招呼，唤他：“周小少。”
周瑾不止一次幻想过周老大是他的亲爹，他会过着怎样的日子。哪怕漂泊江湖，有父亲遮风挡雨，他也能甘之如饴吧？如今，他知道了。
周瑾一脸幸福地看着堆在桌上的礼物，晕乎乎地想：周真的是个很好的姓氏。
因为还在冬日，天黑得早，晚饭吃得也早，就这么干坐到子时，有些无趣，赵管家便提议来打麻将。
往年的这时候，赵清琬都是病骨支离，沈时玉纵然习惯了，仍是难免揪心。赵清玦更是容不得赵清琬躺着受罪，其他人却畅怀玩乐。
往年守岁，就是干坐，连聊天的心情都欠奉。今年，赵清琬的身体可算是好转了。
赵管家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厅里瞬间就凑齐了两桌。
周瑾作为新成员，虽然并不会打麻将，还是合群地加入了赵清琬他们这一桌。
赵清琬的胆子还是没有长进，反应也有点儿慢，她看了看已经挪到佟秀凝身边去观战的生母，慢吞吞地拖着椅子悄悄地靠近了赵清琬。
这一桌都是年轻人，也没谁沉迷这个，全当打发时间娱乐了。赵清珩看着码牌手法十分生疏的周瑾，又看了看羞涩中带着几分好奇的赵清媛，慢条斯理地讲了碰吃与胡牌的规则。
末了，又问周瑾：“听明白了吗？”
周瑾懵着脸点头：“听明白了。”
赵清珩笑了笑：“听不明白也没关系，走两圈就会了。”
打麻将这事儿，向来有新手火旺的说法，周瑾新手上路，走了两圈，就开始了大杀四方，怎么打怎么胡的赢家之路。
赵清媛是真没听懂规则，她反应又慢，上一步还没看明白，下一步周瑾又胡了，她整个儿表情都变成了巨大的问号。
又看了几圈，赵清媛完全失去了兴趣，昏昏欲睡起来。
赵清琬看她一眼，刚要叫阿栀去那条小被子过来，给赵清媛裹一下——厅里虽有炭盆，门却掩得不严实，仍有冷风吹进来，别着凉了才是。外头便传来一声烟花炸开的声响，漆黑的夜空被映得一亮。
赵清媛顿时精神了，一跃而起，还顺手捞了赵清琬的手，往厅门口拉：“姐姐，看！”
硕大的烟花一朵一朵升空，形状各不相同，足足放了一个小时。
赵清珩眯了眯眼睛，淡淡道：“看方向，应是大帅府那边。”
大年夜燃爆竹放烟花，也算是传统。
大帅府往年只放鞭炮，不放烟花。因为大帅夫人陆氏喜静，放鞭炮已经吵得她头疼欲裂了，放烟花时再夹杂着兴奋的尖叫，那是要她的命。
赵公馆倒是每年既放鞭炮又放烟花的，希望能燃尽所有的晦气，给新的一年带来新的希望。
赵清琬轻轻一笑：谁说展少帅不懂得浪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