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佩瑶不但清高自傲,还被陆氏养得很天真。
得亏娘家如日中天,方家又是出了名的厚道,才叫她婚后依旧过着舒心的日子,仍能清高且天真着。
翠竹院三口与北地‘六’人包藏祸心,意图谋夺赵公馆财产,被展大帅下令即刻处决,不得延误。
对这一官方说法,展佩瑶一个字都不相信。她认为这事儿极不合理,处处透着蹊跷。
赵存续是赵清琬的父亲,就算父女感情寻常,岂有联合外人对付妻女的?且赵存续本就是赵公馆的主人之一,赵公馆的财产本就有他一份,他有权处理。
不管他是处于什么目的与北地亲卫勾连,很显然他们并未得手,轮不到赵清琬来大义灭亲。
赵公馆与大部分家庭的模式不同,是少见的女强男弱,赵清琬作为沈时玉的掌上明珠,在家中地位超然,以至于她不把生父、庶母与庶姐放在眼里,是很有可能的。
再加上之前赵清琬与赵清姝发生口角,被赵清姝失手推落水中,险些丧命,恐怕也是怀恨在心。
新仇加旧怨,赵清琬夸大其词甚至莫须有构陷,也就不奇怪了。偏偏,她的这一做法正中展大帅下怀,要以此削北地大帅的脸,这才让赵清琬如愿除掉了眼中钉。
生父、庶母、庶姐都是至亲,循旧例,应该亲亲相隐。按当前律法,他们有预谋却未得逞,罪不至死。
赵清琬以站不住脚的大义灭掉了至亲,这样的行为并不值得赞颂。不仅不该宣扬,更该批判谴责:若人人都像赵清琬这样排除异己,世道将会变成怎样?
另外,展大帅也该反省自身,怎能因为赵清琬是准儿媳,就包庇她的恶性,替她遮掩?作为一地统帅,怎能越过律法,草率处决人犯?谨慎三思才不会有冤假错案。
这些想法展佩瑶酝酿多时,早想见诸报端。然而,年前事多,她纵然不掌家,也不得闲。
她虽然清高又天真,却也知道笔锋如刀,且这刀还是双刃,能成就人,也能毁人。她原本不想太过刻薄,赵清琬毕竟是她的准嫂子,她不也不想让赵清琬面上太难看了。
但,除夕夜大帅府放了烟花,她错愕的同时,又听说烟花是她那冷心冷肺冷肚肠的哥哥为赵清琬放的,对赵清琬的印象瞬间就跌到了谷底。
赵清琬原本身体不好,却病恹恹地撑过了订婚仪式。虽因赵存续等人的谋算受惊卧病数日,但已然好转,眼看着是不会轻易被展少帅克死了。
展佩瑶思维一发散,就想到展少帅与赵清琬定亲之后,母亲陆氏就格外不顺起来——先是病了一场,直接就起不来身下不得床了。因着要静养,仅陆太太去探望了一回,再有旁人关怀,都叫展大帅挡了。之后二哥出继嫡长房,做了早逝的大伯父与守寡多年的伯母曾氏的儿子。母亲最爱重二哥,一朝失了这个儿子,不知会如何的心痛神伤。再之后,大帅府便不曾有陆氏的消息传出了。再就是除夕夜,陆氏定下并被严格执行了二十多年的‘府内不燃放烟花,不得喧哗吵闹’的规矩被打破了。
这叫人如何不多想?
她的父兄大权在握,风光无限,竟如此谄媚赵公馆!这成何体统?!
赵清琬那样心狠手辣,人品败坏,还没进门,父兄就为她置母亲与不顾,等她进了门,母亲还能得着好?怕是要被她磋磨死。
展佩瑶诚然是有才华的,文采斐然,不然如何能与大才子方既明诗词相和,彼此吸引,灵魂共鸣呢?她气愤之下,哪里还顾得上赵清琬的面子?这门婚事搅黄了才好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笔锋之犀利,措辞之狠辣,推理之细致,旨在将赵清琬塑造成一个罔顾人伦,为铲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的畜生,对于教养出这种女儿的沈时玉也极尽贬低。
整篇杂文处处是文字陷阱与刀光剑影,搁在过去,这就是极具煽动性的‘清君侧’檄文。
展佩瑶写这篇文章毫无滞碍,酣畅淋漓一挥而就,她通读一遍,心中满意且得意,等墨迹干了,就奉至方老爷子面前。
方家世代书香,方老爷子是当世大儒,方既明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展佩瑶作为大帅的嫡长女,又是唯一的嫡女,虽清高自傲,不理家事,但她知书达理,并不嚣张跋扈,方老爷子对她还算满意。
方老爷子是典型的活到老学到老,年纪越大,功底越见深厚,还自学多国语言,翻译了不少国外的名著典籍,是展佩瑶十分敬服的人。
寻常时候,展佩瑶与方既明做了文章,也会请他老人家品评,有不足之处就改。
方老爷子一目十行将文章看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都说外甥像舅,这话放在展佩瑶身上就不合适。无论是早逝的陆大公子,还是时任东南军总参谋的陆尧,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展佩瑶怎能这样蠢笨?她难道以为写文章就仅仅是直抒胸臆吗?毫无根据的推测,颠倒是非的结论,以孝字着手,驳斥忠义,可笑至极。
这文章在老爷子眼里,充满了小家子气。
展佩瑶还眼巴巴地等着老爷子夸奖两句,老爷子深深看她一眼:“你先回去歇着,我有话同既明说。”
方大才子名方明,字既明,以字为名。
老爷子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明理明辨明白。
方既明当然比展佩瑶更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看一眼父亲的脸色,问道:“佩瑶的文章有问题?”
儿媳妇不在,方老爷子的脸色才慢慢黑沉,冷哼一声,吐出几个字来:“狗屁不通。”
方既明微微一惊,老爷子深知文人心思细腻敏感,极少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别人的作品。
老爷子将展佩瑶的文章递给方既明,淡淡道:“人前教子,枕边教妻,展氏不懂事,你多费心,教她些俗理。她在家里犯蠢倒罢了,若是到了外面还是如此,得罪人还不自知呢。”
方既明也被文章的内容惊了一下,连忙应道:“父亲放心,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