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同一个东南，同一个丈母娘，但丈母娘看女婿，总是越看越满意的。
沈时玉与展少帅共事，很清楚他的为人，又见赵清琬还算喜欢他，自然不会拿乔。
今年春节，赵公馆不方便在外走动，但该准备的，都准备充足了。展少帅过来，菜色素了些，但菜式是丰富的。
养了这么些日子，展少帅脸上的伤口早就结痂脱落，不出意外地落了疤。
薛神医翻了翻手札，研究了两日，结合赵清琬收购的方子，调制了一盒修容膏，主打去印去疤。
这一盒修容膏分量很足，赵清琬一分为二，一份给了展少帅，一份给了周瑾。
展少帅不是头一回收到赵清琬送的东西，年前赵清琬还送了一些成药给他，他留了一小部分，其他的都献给了展大帅。
也许是错觉，展少帅总觉着，赵小姐送的药格外好用。
虽然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但伤在脸上，极大地折损了他的俊美。赵小姐连药膏都准备好了，可见多么着紧他的脸。展少帅喜滋滋地收下了药膏。
周瑾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仍处在收到什么东西都开心仿佛过年的阶段，高高兴兴地收下药膏，时不时看一眼展少帅。
展少帅话不多，表情亦少，但他的声音是温和的，目光隐约温柔。赵清琬的话也不多，但她爱笑，眉眼弯弯，看着很好亲近，但又莫名地有一点儿疏离感。
看起来，东南军少帅对义姐还挺上心的。周瑾默默地想道。
北地的林大帅最看重第三子，虽没立为少帅，但对他的提携远远多于其他子侄。林三狂傲，不喜循规蹈矩的三少奶奶，夫妻关系僵冷，不和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三少奶奶原想离婚，但因娘家依附帅府，只能咬牙苦忍，日子过得十分愁闷。
林三还不是少帅呢，尚且如此。若日后展少帅对义姐不好，不知道赵公馆能不能为义姐撑腰？
展少帅频频被打量，仍然一脸从容，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赵小姐这新得的义弟，为何这样瞧我？
正经的大舅子赵清玦没在家，二小舅子赵清珩学医，温厚宽和，不会为难人，三小舅子赵清珉是翠竹院柳氏所出，虽一向亲近正心院，但到底隔了一层，又在东南军中，是他的下属，自是不敢造次。
莫非，这新小舅子想给他立规矩？
林三那般对三少奶奶，三少奶奶的兄弟们见了林三，多是奉承讨好，丝毫没有为姐妹出头的意思。甚至，他们还让妻子去劝三少奶奶安分一点，多顺着林三。
周瑾只是觉得三少奶奶的兄弟们无能，却不知别家是不是也这样，更不可能想到小舅子还能给准姐夫立规矩这一层。
他深深地看了展少帅一眼，打定主意，要更加认真地跟许二爷学本事——赵二哥是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肯定打不过展少帅的。赵三哥倒是在军中历练了一番，瞧着比赵二哥可靠多了，但他可能不敢动手。未曾谋面的赵大哥听说脑子很灵光，倒没听说身手不凡，要给义姐撑腰，只能靠他了！
要想学好本事，首先要吃饱饭。周瑾哼哧哼哧，愣是比展少帅多吃了半碗。但他高估了自己的饭量，肚子撑得圆滚滚的，瘫在椅子里动弹不得。
薛神医不明白他在较什么劲，哭笑不得地喂他吃了消食片，许二爷把他拎到院子里，慢慢地走动。
周瑾安心地靠着他二叔，一手托着涨乎乎的肚子，一手按着抽痛的胃，在心中流下了悲伤的泪：展少帅也太能吃了！难怪长得那么高，那么壮！
若是赵清琬知道他这么想，就要为展少帅说句公道话了——展少帅不是壮，是劲瘦，身材是很好哒！周瑾太瘦了。
吃完早饭，残羹冷炙，杯盘碗碟都撤了下去，众人转去置了火盆的厅里消食。
至此，新年伊始仿佛跟往年没什么不同。不，因赵清琬几近康复，今年比往年更好一些。至于在外的赵清玦，他有脑子有手段，众人虽挂念他，却不很担心他。
直到沈时玉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今天天气真不错的口气平淡地开口：“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
说的是‘你们’，她的目光却是落在赵清琬的脸上。
佟秀凝微微皱眉，带着几分迟疑：“太太？”
她知道沈时玉要说什么，但今天是年初一呢，这时候说出来，合适吗？
赵清琬心中一沉，抿了抿唇：“您说。”
“我的胃病已至膏肓，针药无救。年前已吐血数次，大夫说到了这境地便是时日无多。”谈及生死，沈时玉仍是面不改色，十分冷静。
赵清琬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时玉，沉默片刻，才涩声问道：“在我落水之前，就已经这样了吗？”
沈时玉笑着摇摇头，柔声道：“事实上，我胃不好已经许久了，时不时抽一抽，痛一痛。也是我自个儿大意了，直到吐血了，吃药也无法完全压制痛楚，才发觉大事不妙。”
赵清琬深吸了一口气。
沈时玉养尊处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之所以胃不好，多半是因着担任财政司长的压力与担忧爱女的身体状况引起的。当下的医疗水平低下，医疗器械刚起步，仅靠中医号脉，只能得知她胃部有疾，开些舒气镇痛的药略作缓解，无法根治。
到了吐血且镇痛药无用的地步，应该是胃癌晚期了。
赵清琬料想不到这一段母女情竟是这般短暂，此时再回顾她落水之事，更觉得心冷，翠竹院那四口死得不冤。
若她当时没有‘活’过来，沈时玉心情震荡之下，病情会迅速恶化。她一旦倒下，翠竹院谋夺家产的计划也许能成功。
就算赵清玦毫发无伤地回来，他要如何面对母亲与妹妹双双离世的事实？
沈时玉聪慧过人，本是看淡生死，但见赵清琬眼中流露的伤感痛惜，心中亦是苦涩——这一生啊，作为沈时玉，她了无遗憾。作为母亲，陪伴孩子的时间太少了。
她稳了稳神，郑重道：“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把家产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