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并非真的蠢,不然,她也不能安安稳稳地当了那么多年的展家主母。只是,她这几年越发偏执,显得言语无状,行为失常。
她了解展大帅,若真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那这个人绝不可能是展佩瑶,只能是展少帅。
展少帅是展家继承人,东南军少帅,他的意见本身就极具分量。
陆氏知道,她不喜长子,长子待她也是寻常。所以,她被迫离婚,被打发到小佛堂,她认了。
她已经受了这么重的惩罚,不过是要求长子阻止大帅将次子出继罢了,长子都不肯。她心疼次子,舍不得放他去军中跌摸滚爬,以至于他身无寸功,无力反抗展大帅的任何决定。
这段时间,她日日跪经,念珠都叫她拨散了好几串,一颗心仍旧如同浸在滚油中,没有一刻安宁。
展佩瑶的到来,并没有抚平她起伏的情绪,反而越发刺激了她——若不是这个女儿不孝,不肯乖乖联姻,心爱的次子也不至于无人可用。
展佩瑶清高自傲,这一点随她。但她比展佩瑶多吃了二十多年的饭,多走了二十多年的路,她很清楚清高自傲是需要资本的。
所以,展佩瑶婚后依然清高着,骄傲地略抬着下巴,一脸天真地为她的境遇愤怒,并自不量力地为她张目,她只觉得可笑。
她唯一的女儿,也是时候认清现实了。
陆氏虽心念冷酷,但展佩瑶离开时,她还是心烦意乱地拨弄念珠,不一会儿,就拨断了新一年的第一串儿念珠,散落的珠子滚得到处都是。
陆氏垂下眼帘,神色木然。
展佩瑶同展大帅一向是不亲近的,小的时候是怎么也不习惯他身上的血煞之气,大了些更觉得难以沟通,在展大帅同意她跟方既明的婚事之前,她一直很担心展大帅会拿她的婚事犒劳立了大功的属下。
这么些年了,展大帅对女儿虽不如对儿子那般看重,却也不曾说过什么重话,展佩瑶一时之间很不适应。
方既明可不是读死书的书呆子,岳父说的气话,听听也就罢了,他要真敢对展佩瑶不好,岳父能饶得了他?再说,他跟展佩瑶是有真感情的,枕边教妻也是情趣。只是,展佩瑶处事未免也太不圆滑了。
方既明能理解岳父的恼火,展佩瑶虽出嫁了,但她仍是大帅府的大小姐的,她的一言一行,本该慎重。昨晚的文章与今天的质问,在方既明看来,已是有些过了。看来,他说得还不够明白。
方既明在岳父面前为妻子说了几句好话,就告辞离去——年初一,大帅府是很忙的。早饭之后,展家的亲戚,展大帅的下属们,都要过来拜年了。
展佩瑶离开父亲的视线,就在丈夫温柔的安慰声中收了眼泪。这样的日子,她若是红着眼睛出去,不知道旁人会作何联想呢。
方既明见她还没蠢到家,稍稍松了口气,回到方家,便叫她在房里休息,不必跟着他应酬亲戚们。
展佩瑶没有多想,只当丈夫体贴她,恹恹地点头应了。
方既明看着她纤细袅娜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以往,展佩瑶与人交陪时,便时有不妥之处。但她是展大帅的女儿,展少帅的亲妹妹,对方再如何被戳了心窝子,也只能忍了。但她笔下刻薄准大嫂,又语出无情,中伤亲大哥,惹展大帅都看不下去了,这就很有问题了。
说句不恭敬的,展大帅虽春秋正盛,但这东南早晚要交到展少帅手上的。展佩瑶不思交好少帅夫妻,反而上赶着得罪,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岳母陆氏被软禁在小佛堂,因大帅府下人嘴严,且他也不方便打听,至今还不知缘由。但先前少帅的婚事三番两次地出岔子,陆氏进了小佛堂,二少出继,少帅这婚事立刻就顺了。赵小姐原是年年冬日苦熬,今年竟倏然好转。可见,她与少帅确实是天作之合。
想到此处,方既明想到最大的可能,不由得吃了一惊:亲娘在儿子的婚事上再三作梗,实在骇人听闻。
展大帅对少帅寄予厚望,如今又是难得的和平期,正该娶妻生子,以安众亲与臣僚之心。在同为嫡出的二少成婚并顺利生下一子的情况下,少帅形单影只就颇让人心酸了。
若陆氏只是寻常的偏心,而不是犯了这样原则性的大错,展大帅不会狠心将她软禁的。
方既明可算明白岳父为何对自己格外优容了,展大帅怕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祸害,一个不慎,方家百余年积攒的清名就要毁在她手上。
方既明稳了稳神,与前来拜年的亲戚们打过招呼,又陪着闲聊几句,就找了个借口离席,回房细问了妻子与岳父的冲突。
展佩瑶一个人在房间里,又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见丈夫回来,刚要扑到他怀里求安慰,就被虽轻柔却隐约带着冷意的问话哽了一下。
展佩瑶咬了咬唇,抽抽噎噎地道:“父亲跟母亲离婚了!就为了大哥接连死了未婚妻的事儿!可这事儿跟母亲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想啊。”
都怪那几个姑娘福薄命短。这话原已经到了嘴边,但她瞥一眼丈夫的表情,明智地咽了回去。
方既明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向展佩瑶,目光带着展佩瑶熟悉的,但自从相识从不曾落到她身上的审视。
展佩瑶被他看着,心里有些发慌:她不明白,丈夫为何要这样看她。
方既明一直都知道,妻子是清高而骄傲的。结婚之后,他也一直很努力地呵护她,希望她能始终保有清高与骄傲,不必跌落尘埃,落得满身狼狈。但他现在也知道了,她不傲慢,却又带着难以磨灭的偏见。
岳父利落地处置了因偏心而不知所谓的岳母,他却不能因着一两件并未闹大的事,就轻易地放弃妻子。只是,他也无法再放任她了。否则,终有一日,他会保不住她的。
展佩瑶看着丈夫扶着额头苦笑,越发不安:“你,怎么了?”她一脸茫然,“我做错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