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佩瑶所在的这一桌，坐的都是展少帅嫡亲的妹妹妹夫，弟弟弟媳。敬酒到了这一桌，气氛才热乎起来。
前头几桌，要么就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要么就是各兵镇的重臣，要么就是东南军的高层，都不是能随意玩笑的对象，得恭恭敬敬才像样。
也是到了这一桌，才有了寻常婚宴该有的热闹，展少帅那些负责挡酒的兄弟们也有了用武之地。
因新思潮盛行，年轻的男女深受影响，摒弃了矜持，坦荡又热情，真诚又狂野，但社会整体风气还是偏向保守内敛。展少帅的兄弟与妹夫们都是体面人，闹婚是不存在的，也就是多说两句动听的祝福，劝着多喝一点罢了。
再要多说，隔壁群竖着耳朵听的便起哄不干了——什么人呐，你们读书多，漂亮话一套一套的，给别人一个表现的机会好吗？
因展佩瑶是展少帅的亲妹妹，赵清琬也不知道展佩瑶除夕夜写了篇贬损她的文，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回了个带着三分真心的笑。
展佩瑶被方老太太教育过，赵清琬是她的嫂子，是少帅夫人，是展家未来的主母，她的所作所为，于私或有瑕疵，于公却是无错的。
北地与东南，虽没有明着敌对，但暗地里的竞争是不少的。从赵清玠在北地入赘大帅府，以赵清玦失踪为由，回凤关来争产，因赵存续也是赘婿而没有得手，返回北地途中被杀，又被林大帅派人扶灵南下，事情到此，林大帅都是不怀好意的。
翠竹院勾结北地亲卫试图诱绑赵小姐来威胁沈时玉，这更是昏了头的举动。身为赘婿，算计妻子，身为父亲，不慈在先，赵小姐若顾念父亲，轻放此事，置待她如珠如宝的沈时玉于何地呢？
方老太太一针见血地道：“你认为赵小姐沽名钓誉又不孝不恭，不念父女姐妹之情，可赵存续与赵清姝又何曾顾念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更何况，处决他们，是展大帅下的令。”
方老太太这话是很直白的，她怕说得委婉了，展佩瑶听不懂。
如果赵清琬的本意就是借展大帅的手除掉拖赵公馆后腿的父亲与庶姐，那么，展大帅成全了她，说明展大帅对她的所为是赞同的——赵存续父女俩的谋算无疑是触及了展大帅的底线。
展佩瑶身为展大帅唯一的嫡女，却是展大帅的女儿中，跟他最为疏远的。陈红岫养大的展佩珊能自然地对展大帅撒娇，使小性子，为自己争取利益，展佩瑶对展大帅却心存畏惧。为了掩饰她害怕展大帅的事实，她越发清高骄傲。
展大帅在意什么，展大帅的底线在哪里，她一无所知。所以她写下批判赵清琬的文章，却不明白为何公公会斥之为狗屁不通，她色厉内荏地为陆氏出头，却不明白展大帅为何失望至极。
方老太太教她这些，展佩瑶不喜欢，满心抗拒，却又不得不学，不得不记在心里。方家书香门第，在东南甚至全国都地位斐然。方家的媳妇可以不理俗事，但必须是心思通透的。
展佩瑶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赵清琬，她还不满十八岁，巴掌大的小脸儿，五官精致，眉眼微弯，瞧着颇为讨喜，不像是跋扈刻薄的人。
赵清琬因先天不足又常年卧病，虽然现在脸上已有了健康的红晕，但整个人仍是显得瘦弱了些，靠在展少帅身边，真真儿是小鸟依人，惹人怜爱。
展少帅这两年气场越发强大，又严肃寡言，比个性豪爽的展大帅更叫展佩瑶胆怯。此刻，展佩瑶却见他落在赵清琬身上的目光温柔如水，嘴角微翘眉眼含笑。
展佩瑶就算原本打算做点什么来叫赵清琬难堪，见到这前后如此强烈的对比，又见到林二小姐被无情打脸，只能歇了心思——她虽然心疼在小佛堂冷清度日的陆氏，却也要脸，生怕父亲与哥哥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下不来台。
展二少过继到嫡长房之后，展佩瑶就是展少帅唯一的嫡亲手足，她尚且这般乖巧，其他人更不必说了。
敬完最后一桌，挡酒的已经倒了三个，赵清琬脸上的笑容仍是完美的，内心却有些暴躁了。也许是跟展少帅感情不深的缘故，她觉着婚礼除了累，还是累。
展少帅倒是体贴，低下头，一脸关切，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累了？”
“嗯。”赵清琬点点头，“有点儿。”
“再坚持一下。”展少帅见过她一步三摇的虚弱样子，现在是好些了，但跟他没得比。
流水席也有专人照应，这会儿已经轮换了好几拨了。
赵清琬挽着展少帅，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压在他强有力的手臂上。
展少帅牵过赵清琬的手，但这样的亲密还是头一次呢，且他终于有了正经的丈夫的名分，心情很是振奋，表情颇为荡漾，与新郎新娘同桌的挡酒团都觉得眼睛有点疼。
有媳妇的还好，作为过来人，他们不计较，很包容。没媳妇的单身狗就有点儿凄凉了，因下午展少帅还得列席会议，连灌他酒都不成。
坐定之后，展少帅拿起筷子，殷勤地给终于扒拉到怀里的媳妇夹菜。
一时之间，不仅是他们这一桌，旁边快要吃完的那一桌也都看了过来，人人都有点儿诧异。
展少帅一脸镇定，神色自若，怎么的，没见过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啊？
赵清琬礼尚往来地给展少帅夹了两筷子菜，用今天天气真不错的平淡口气道：“快吃吧，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多吃点，下午还得上班。”
展少帅喜滋滋地招呼兄弟们：“快别愣着了，吃吧。”
敬酒花了不少时间，大部分桌上都吃得差不多了，赵清琬可不想被人围观，她饭量也不大，随便吃了点就饱了。
吃完饭，赵清琬作为新娘子，本该送回大帅府的新房里去歇着。若是嫌一个人无趣，府里的姨太太们也能陪着说说话，打打牌。
但展大帅叫住了她：“阿琬也来吧。”
赵清琬微微一愣。
沈时玉朝她颔首示意，赵清琬点点头：“好的。”
下午，由展大帅亲自主持开年大会以及沈时玉的送别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