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解释什么？林二小姐不懂事，林五爷不该如此啊。”赵清琬一脸惊讶，“事情的来龙去脉，报纸上写得清清楚楚不是吗？林二小姐不耐烦细看，林五爷也不曾仔细研读？”
同一件事，不同的叙事手法，会让人对结局产生不一样的看法。
凤关日报那篇报道是展夫人亲自操刀，逻辑十分严密。
时间、地点、事件翔实可查，起因、经过、结果，有口供为证，判决有正式公文，遵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原则，根据情节恶劣程度以及对社会的负面影响程度判定死刑。
报道中也稍微提了一下亲亲相隐，但赵存续是赘婿，沈时玉才是一家之主，又是东南重臣，多年来热衷慈善，救助了不少了，满身功德，名望极高。赵清琬体弱多病，与世无争，何其无辜？
林二小姐所说的不待质疑与辩驳，报道中也有提到，赵存续作为丈夫与父亲，居心叵测，行事不端，对于展大帅的判决，沈时玉母女与赵氏一族都不曾提出异议。
他们都是赵存续的至亲，接受事实，又何来质疑与辩驳？
这一论点只是一笔带过，并不曾长篇累牍地谈及孝与忠义，因为没有必要。
展大小姐将之扩充，义正言辞地指责赵清琬也不过是沽名钓誉，又如何入得了方大儒的眼？被批狗屁不通已是给了面子，换个人，方大儒便要斥之心术不正了。
至于北地亲卫——整个赵公馆都在沈时玉的掌握之中，翠竹院空有野心却无实力，只能眼巴巴地熬着。若无北地亲卫撑腰，他们向天借胆不成？
既是扶灵回东南，有心的帮着张罗后事便罢，等便宜姑爷下葬即刻回转北地，也算是一桩美事。哪里来的闲工夫插手姑爷家的事？做了恶客，还不许主人家计较？
不管这是林大帅的主意还是亲卫们自作主张导致林大帅背锅，叫人如何不多想？
北地并不缺玩弄文字的高手，但展夫人这篇报道面面俱到，让人无法辩驳。林大帅看过之后，就知道辩驳只会越描越黑，只能吃了这个闷亏了。
从他把末帝赶出皇宫，终结了清廷，名声就很不好听了。但他在意过吗？这世道，说到底，还是实力最重要。东南这块肥肉，他垂涎已久，迟早要吃到嘴里的，就让展大帅再得意一阵。
林大帅能这样想，林五爷很欣慰，但这个年到底过得不爽快。看到活蹦乱跳的林肆，林五爷也油然生出一种被愚弄的不爽来。
林五爷并不想在亲卫们是否被罗织罪名陷害的问题上纠缠，他咬定了林肆诈死的事情不松口：“那林肆呢？他毕竟是林大帅的儿子，大帅尚在，他——”
“林五爷，”赵清琬敛了笑，严肃地道，“没有林肆。周瑾是我义父周嘉行之子。”
“周嘉行？”林五爷脸色微变，“周老大？”
“正是。”赵清琬道，“林五爷与林二小姐都说瑾弟是林肆，有何凭证？不能因为他跟林肆有几分相似，就要给他换个爹吧？”
问过周老大没有？
“凭证……”林五爷一怔。
“信物或者胎记。”赵清琬提醒道，“虽然林五爷与林二小姐一再强调林肆是林大帅的儿子，但据我所知，林肆虽穿着整齐，勉强可称体面，但外衣料子一般，中衣甚至缝补过。”
北地的冬天那样冷，年年都有人冻死。林肆从没有穿过棉衣，两层单衣里铺一层芦苇，将就着对付过漫长的冬日罢了。
能活到今日，全靠命硬。
周瑾心安理得地躲在展少帅背后，垂着眼帘看着身上簇新的棉衣，心里酸溜溜的，以前竟没发觉，他过得那么差呢。
穿上厚实的棉衣，才知道冬天可以这样暖和。每顿都能吃饱，还有点心。只是轻微发烧，就被围着嘘寒问暖，喝下苦涩的药汁，再塞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有人耐心教他功夫，学得好会被夸奖，学得慢也不会挨打。
这样的日子，以前他做梦都不敢想。
现在，林五爷与林二小姐竟然想破坏他的美好生活？还想利用他给展大帅和姐姐泼脏水？门儿都没有！
周瑾知道，自己身上根本没有胎记，倒是有些旧伤痕。但他向来不在林五爷与林二小姐眼里，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受过什么伤？
赵清琬淡淡道：“林肆招认，是林大帅命他们便宜行事。他被抓之后，并未试图以林大帅之子这个身份来换取轻判。林五爷可知原因？”
因为林大帅根本没把林肆当儿子，林肆对大帅府，对北地毫无用处。
林五爷也意识到，咬定周瑾就是林肆的巨大破绽了——他无法证明周瑾是林肆，甚至无法证明林肆是林大帅的儿子。而赵清琬对此心知肚明。
林二小姐不耐烦地道：“说这么多废话，少帅夫人不就是不想承认周瑾就是林肆吗？”
“本就没有这回事，要我如何承认？”赵清琬好整以暇地道。
“这事有什么难的？”林二小姐冷哼，“滴血验亲不就行了！”
“滴血验亲？”赵清琬呼吸一滞，林二小姐这是脑子？忍不住对林大帅产生了同情，“谁跟谁验？”
后世的亲子鉴定技术是值得信任的，滴血验亲却不是扎破手指头，挤两滴血在装了清水的碗中看能不能相融这么简单，得从骨中取。
赵清琬敢肯定，林二小姐根本不清楚这一点。以她的脑子，约莫是觉得，她是林大帅的女儿，林肆是林大帅的儿子，他们俩的血相融也能证明林肆是林大帅的儿子了。
赵清琬看向林五爷：“林五爷也这么想？”
林五爷轻叹一声：“鄙侄顽劣，还请少帅夫人多多担待。在下也是瞧着小兄弟面善，一时失礼，还请见谅。”
林二小姐见自己的好主意竟被驳了，不高兴地道：“五叔！”
“林五爷心系侄子，一时失礼，我能理解，可别次次失礼才好。”赵清琬气定神闲，“林二小姐，请容我提醒你一句，瑾弟是我义父爱子，不是谁都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