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琬这脚,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薛神医是个大夫,最见不得人糟蹋自己的身体。多少人为了多活几日苦苦挣扎,这能好好活着的,反而半死不活,这像话吗?
他进了偏厅,道了一句各位太太,原是想恶心大帅夫人陆氏的。
他走南闯北的,见多了尽心尽力为儿女筹谋的,像陆氏这样心偏到咯吱窝,玩儿命坑长子,顺带坑别人家宝贝姑娘的,倒是少见。
听了一声二姐,他便知道,陆氏没在,这陈红岫便是姨太太里头的第一人了。
赵清玦知道他今天要来大帅府看诊,昨天晚上特意跟他说了一些大帅府的规矩,着重强调了:展大帅承诺的事情绝对会做到,所以,现在的大帅府必然是少帅夫人在掌理内务。女眷们的身体状况,少帅夫人有权知道,这也是内务的一部分。
薛神医耳聪目明,一眼瞧见了赵清琬,立刻唤道:“少夫人。”
赵清琬转头吩咐管家往嫡长房伯母曾氏与庶三房三婶殷氏处问一声,薛神医来了府里,她们可有空过来,叫薛神医给她们请个平安脉。
整个大帅府,展大帅父子在工作日都得早起,姨太太们陪着吃了早餐,再睡个回笼觉。
嫡长房的曾氏因守寡并不理事,一向是睡到自然醒。庶三房的殷氏手头上的事儿不多,上午闲闲散散地就能干完了,也没必要大清早地起来。
若有事找她们,去得早了,也是等着,这个时候去,刚刚好。
管家点了两个伶俐的小丫头,分别往嫡长房跟庶三房去,又命小厮通知各处管事,等候少夫人召见。
赵清琬抬脚进了偏厅,先欠了欠身,叫了一声二娘,又看向薛神医:“薛神医,我二娘她身子究竟如何?”
她心里头很有些尴尬,亏得心黑脸皮黑,才显得若无其事。
她还是秉持着后世的思维,对他人的病情这类隐私不大乐意管,但少帅夫人这职业让她不得不捏着鼻子过问。
陈红岫面不改色,薛神医却神色凝重,轻轻摇头:“不太好。”
赵清琬微微挑眉:“怎么个不好法儿?”
薛神医道:“这位太太年轻时小产伤了身子,这些年调理下来,有些过了。”
赵清琬看一眼陈红岫,轻声道:“听您的口气,如今发现得还早,想是能补救的?”
薛神医没好气地道:“做大夫的,治病救命都是该然。但凡有一丝可能,绝不会轻言放弃。不过,少夫人应该明白,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神医也救不得求死的人。您不妨问问这位太太,想不想治?”
赵清玦说过,展大帅最厌烦府里的女人争斗,暗中下药这种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只能是她自己吃的。
这位姨太太体内沉积了这么些毒素,不是一年两年了,府里的大夫如何没有察觉?怕是被拿住了把柄,不敢声张。
赵清琬听了这话,有些意外:“二娘,你——”
这是何苦?
当初,她除了钱权地位什么都没有,有妈不如没有,亲戚各个心怀鬼胎,一步一坑,危机四伏,但她还是觉得活着挺好,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就算是现在,世道不太平,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尽最大的努力,让未来变得更有希望。
不过,陈红岫这般自苦,赵清琬并不因此而看轻她。因为,陈红岫是有情的,所以,不容易走出来。
陈红岫看着赵清琬,悠悠一笑,有些倦怠,又有些无奈。
她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展家,展老太太待下人宽厚,在她房里伺候的丫头,只需干些端茶倒水的轻省活计,养得比寻常富户家的千金小姐还要娇,闲来无事还会手把手教她写字。
她很感激展老太太,所以展老太太把她拨到展大帅身边伺候,又应了陆氏的请求,纳了她做妾室,她也很平静地接受了,并无一丝怨怼。
那时候,陆氏已诞下长子,在展家站稳了脚跟,仍是在意贤良名声,浑然不觉展大帅对她已经疏离。
等她坐稳了胎,陆氏却公然出手,落了她的胎。
这简直不合常理。要知道,彼时展大帅膝下只有一个嫡长子,开枝散叶仍是要紧事儿。
陈红岫也知道,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子,不能跟金尊玉贵的嫡子相提并论,但庶子也是展家血脉,也是展大帅的儿子啊!
陆氏身为主母与嫡母,如此残害妾室庶子,理应受罚!让她失望的是,陆氏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因为她又有孕了。
展大帅疼惜她,珍贵的药材流水般送到她手里,他无法替她,替她可怜的孩子主持公道,只能加倍地宠爱她。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耳鬓厮磨,情浓时,展大帅在她耳边呢喃,要她给他生个孩子。陈红岫的日子仍在热浪之中,心却是冷的,带着春意的眉眼间尽是凉薄之色。
给他生个孩子?不可能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等她坐稳了胎,再叫陆氏一碗药打下来吗?
府里有大夫,展大帅时时过问她的身子,她弄不到绝子药,只好多吃浓缩了的补身药。
也许过量的补身药确实有绝子药的效果,也许是老天可怜她,不忍她再痛一回,也许是展大帅不中用了,这些年她确实不曾再度有孕。
日子虽然无趣,但她真没有寻死的意思。尤其是陆氏成了下堂妇,又与儿女离心,她活着见到了陆氏遭了现世报,就更不想死了。
少帅夫人还是个小姑娘,他们这一辈之间的龃龉,还是不要说出来污了她的耳朵。陈红岫这般想着,苦笑道:“我自是乐意治的。富贵日子我还没过够呢,这不,因着怕死,才想着把身体调理地更康健些。一不留神,就过了。让二位见笑了。”
赵清琬何等人精,岂能瞧不出她的言不由衷,但她没有揭穿,反而顺着她的话道:“常言道,蝼蚁尚且偷生,又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二娘想活,才是人之常情,哪里可笑?”
她看向薛神医:“您看,这要如何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