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葛县真不愧是边关小镇，这地上的冰雪到二月初还没有完全化开，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小球的郭千宁不由得佩服那些在县衙门口排队而来小孩。
初七衙门上班后，郭铭就安排人到附近的村子里宣传，县里也贴上了许多告示，大概的意思就是县衙里开始办县学了，所有葛县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不管有没有底子，均可在二月初一到初三去衙门报名，一年的束脩仅需五百文。
也许是年前郭铭的宣传到位，也许是这五百文让百姓们有了些意动，也许是因为这县学就设在县衙里，总之这第一天报名的日子，门口就有了大长队。
一月份郭铭就请人将后院和后花园隔开，中间就留了个小门方便出入，花园里有三间宽敞的屋子，也找木匠做好了桌椅，一个屋子里准备了四十副，这第一批准备招一百来个孩子。
这不，这第一天就有不少人到衙门排队来报名，那些小孩基本都是六到十二岁，有一些是附近村里的孩子，一大早就赶进城里，径直过来排队，其中就有那北华村的周地，带着他刚满七岁的儿子周狗子前来。
话说这北华村的周老头现在俨然是郭超农学研究团的编外人员了，除开后面的恶劣天气，其他时候基本逮着机会就往郭家庄跑，和石老一起研究这地到底该怎么种。
去年就从郭超那得知郭铭想建县学，尽管家里买了地之后，没剩几个钱了，还是开了家庭会议，一拍板送颇有算术天赋的孙子去上学，还承诺小儿子，以后他的儿子一视同仁。
不求周家能出个像县太爷这么好的官，哪怕能跟郑总管一样识得几个字，能将地种得更好也是值得的。
周狗子其实并不想上学，特别是今日同村的小孩早就约好了一起去河边去凿冰玩，结果才四更天就被爹抓起来了，吃了点米糊糊就开始赶路，村里到县城太远了，自己好几次都快要走不动了，最后还是爹背着自己走到县衙的。
如果上学，自己以后每日都要走这么远，想想一点都不觉得好玩。
周狗子在路上悄悄问他爹，能不能不读书？
他爹立马拉下脸，沉声说：“这话不许在你爷面前说。”
然后又给他说了许多读书的好处，比如可以做账房，可以做掌柜，甚至可以考科举当官等等。
周狗子心想，我不上学一样比你和爷算数快，但嘴上却没再说什么。
很快周地就带着儿子报完名，被告知初五到县衙后门那里进去报到上学。本打算再带儿子去趟书店买点笔墨纸砚和书本，不想县衙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衙役让他去书坊报县学的名头。
说起这一点就不得不夸下赵师爷了，这年头读书贵不仅仅是束脩，更重要的是笔墨纸砚哪一样都不便宜，就说那三字经，在书店里买也要八百文一本，正巧，这县城里唯一一家书店就是前些日子来找他的韦家成。
于是他主动找到韦家成，这韦家据说祖上也是出过秀才的，虽说后来子孙都落了商户，但这韦家成身上也有着一股读书人的气态。
酒过三巡终于步入了正题：“哎，家成兄，我赵喆在葛县没什么亲人，也就家成兄你过年的时候还记着小弟，那小弟给你透个底，郭县令最近对这县学可算是上了心，这束脩都只收五百文，每日记挂的都是如何让更多的孩子读得起书。”
那韦家成也是人精，一听就明白，立马说道：“这是好事啊，不瞒赵贤弟，为兄也觉得这读书甚好，我韦家还在县里有一家书店，不知可否为赵大人略解忧愁。”
于是二人一番友好交流下，周地在衙役的告知下，带着儿子来到了韦家书坊门口，这书坊以前周地也路过过，但当时也只敢看看门口，都不敢忘里面多看几眼，仿佛多看几眼这书都会沾染上自己身上的泥土气息一般。
稳了稳心神，周地带着儿子走进了书坊，书坊里有些热闹，掌柜在给人结账，两个伙计在招呼着客人，周地有些局促，刚准备走到一个伙计身边，结果那伙计主动走到了自己面前，问：“这位大哥可是带着孩子报名县学的？”
周地点点头，轻声问道：“是的，小哥，那个我想给我家孩子买些笔墨，官爷们说您这边有便宜些的。”
“是的，我家老爷为了协助县太爷想让更多的寒门子弟读书的想法，这不，凡是县学的学子这五日到我韦家书坊买笔墨的能便宜不少呢！来，我给您介绍一下。”
“这是孩童的两本启蒙书，《三字经》与《千字文》，原来一本是八百文，如今县学的学生两本只需要一贯钱就行。”
一贯钱，听起来少了六百文，但对周地来说，还是太贵了，那伙计看出周地的面有难色，接着说道：“或者大哥您先拿一本《三字经》才五百文，还有这笔，小公子初上学，先拿这一支，今日才十二文，还有些草纸可以先用着，等小公子大些了再用些好的。”
这伙计一番话说得极为妥帖，最终周地按照伙计的推荐选了些必需品，这读书可真是烧钱啊！
选好物品后周地牵着周狗子走向掌柜，前面是正在结账的一对父子，看起来是城里的体面人，那看起来十岁的小童说：“爹爹，这一刀纸便宜了十五文，要不多买两刀吧。”
其父听完，对掌柜说：“那麻烦掌柜再帮我拿两到纸吧。”
掌柜和气地又拿了两刀纸，笑着说道：“今日咱们葛县县学报名，本书坊这笔墨书本都有优惠，老爷可以多看看！”
于是那对父子又在书坊里转了起来。
轮到周地，他将物品摆在掌柜桌上，掌柜开始摆弄着自己面前的算盘：“《三字经》五百文，兔毫笔一支十二文，乙等草纸三刀……一共是……”
“一共一千一百二十三文。”掌柜的算盘还没打完，周狗子就出声了。
掌柜算盘一打完，惊讶道：“还真是。”又仔细看了下周狗子和周地的穿着，不自信的问道：“敢问小公子可是学过算学？”
“没有，这小子，就是小时候跟着我和他爷算地里收成，算得又快又准，后来在城里当账房的同村，教过他一些，这不逢人就显摆。”周地嘴里这么说着，但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一晃到了报名的最后一天，郭铭疑惑地迎来了两位客人。
陈将军与小云祁，陈将军依旧是那么魁梧，而小云祁似乎长高了些。
“陈将军，你的意思是想让云祁上我葛县的县学？然后住在我府上？”
陈将军点点头，或许觉得有些生硬，又说了句：“郭大人学问好，云祁也想跟着郭大人学习。”
郭铭拂拂额头，委婉地说道：“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陈将军不解地看向郭铭：“云祁今年九岁。”
郭铭理解陈将军的意思是，云祁在十二岁以下，符合入学资格。
郭铭心中确实不太愿意，一来目前自己和曾家军算得上是合作关系，若是这云祁在县学未免走得太近了些，二来自家闺女对这小子太好了，虽然这小子走后，阿宁也确实没有怎么提起过他。
于是又说道：“云祁毕竟是个孩子，这离了父亲总归是不行。”
“郭大人，我是个粗人，也是个父亲，云祁这孩子自小就聪明，跟着我学不到什么，我只希望日后他读好书了，不用像他父亲一样每日刀口舔血，郭大人您也是位父亲，请您成全我吧！”说完还朝郭铭拱手行了一礼。
郭铭赶紧将陈将军扶起来，要知道郭铭这知县才七品而已，而陈将军却是个正五品的车骑将军。
之前看着陈将军不太爱说话，没想到这……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郭铭只得答应下来，陈将军倒是个爽快人，待郭铭同意后，丢下一百两银子，和小云祁骑着马就告了辞，那着急的样子，像是东吴人来袭雁门关一般。
这过程，小云祁一直没有说一句话，饶是不太八卦的郭铭，都忍不住心想：这孩子怕不是不得陈将军喜欢吧。
而骑在马上的陈将军心想：军师说得果然有效，不枉自己背了那么久。
早在半月前大将军久得知葛县这边县学的事了，但大将军猜到郭铭并不想和曾家军明面上有太多的瓜葛，肯定是会拒绝的。
于是军师说道：“我虽没见过这郭大人，却与他神交已久，这读书一事，若往大了说是让郭铭与曾家更亲近，但往小了说，也不过是立嘉他对孩子的拳拳父爱吧了。”
大将军道：“军师的意思是，此事我不出面。”
军师答曰：“既是立嘉这个做父亲对孩子的殷切期望，自然得他亲自前去。”
于是一旁的陈将军，在军师的指导下，才能说出刚刚的那番话。
这厢冤种郭铭只得叹了口气，将云祁连同放在衙门口的那辆马车一起带回了后院，并让王小六带小云祁去之前居住的院子里，自己则去了何娘子那。
“哎！这陈将军该不是给云祁找了个后娘，云祁不招他后娘的待见？难怪这孩子九岁了，才长那么点个。”郭铭刚说完前因后果，何娘子就脑补出了小云祁在家被后娘打骂还被饿肚子的样子。
“这，未曾听说陈将军再娶啊！”
“哼，没有说不代表没有，不然云祁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非得送到咱们葛县来，郧县和盂县哪一个不比葛县近。”何娘子越说越生气，最后又开始心疼起来：“这云祁真是太可怜了。”
郭铭突然觉得自己没法跟上自家娘子的节奏，无奈道：“以后云祁就住在咱们家了，你看有什么要注意的。”
“是要注意些，从明日起我让杨婆婆给他买点骨头回来熬汤喝，给这孩子补补，这个年，指不定这孩子在遭什么罪呢！”
郭铭心想，那孩子看起来似乎还养好了些，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出言提醒道：“云祁这次要在咱们府里常住，还是把西院收拾出来吧，住在东院里不合适。”
到底是夫妻，何娘子立刻明白了郭铭的意思，问道：“老爷，你是说这俩孩子？阿宁才六岁！”
被亲媳妇揭穿的郭铭脸上有些挂不住，解释道：“我是想西院收拾出来了，让路途远的孩子住，昨日赵师爷还跟我说，好多孩子离城里远，读书怕是得每日天不亮就起，这样太折腾孩子了。“
本是想的一理由搪塞何娘子的，谁知郭铭越讲越觉得可行，于是也不和何娘子多说了，急匆匆的赶回县衙找赵师爷商议。
最终商议的结果自然是可行，只是得再招两个婆子在负责孩子们的伙食和照看，费用当然收得也不高，一月一百八十文，只是这样一来，直接甩了一百两的小云祁，就不好去西院和孩子们挤了。
说回小云祁，小云祁到之前自己待过的院子里将东西放下后，就跟着王小六一起到正院去给何娘子请安。
何娘子一见小云祁就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云祁啊，在家是不是没有吃好啊，这怎么还瘦了，哎，真可怜。”
“以后啊，就把这当自己家！别叫我郭夫人了，我托个大，就叫婶娘吧，显得亲切！”
“以后想吃什么喝什么都跟婶娘说，婶娘来给你安排。”
“呀，你怎么还穿着这件衣裳，你没有……没事没事，婶娘再给你多做些……”
小云祁被何娘子这样的相处方式，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么亲近过了，曾将军和陈将军虽然对他也什么关爱，但到底是男子，特别是陈将军，一直奉行的是沉默是金。
但这种感觉一点都不让人厌恶，虽然有些突兀，但却让人觉得熟悉而温暖。
郭千宁是从去向何娘子请安的路上看到云祁的，第一眼郭千宁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发现大腿还在，于是不经大脑地说了一句：“大腿，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