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薄暮把红酒放在桌子上，但手中的鲜花却无处安放，他四处看了看，选择放置在床头柜的一摞书上。
他好奇的到处打量，想要发现他熟悉的香薰蜡烛、性感睡衣和情趣用品，结果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他心头不安，有种突然被嫌弃和轻忽的挫败感。
因为挫败，心中涌起一层无法严明的愠怒。
“我吹好头发了，你怎么不坐，随便坐啊！”边小语头顶着毛巾走出来，上半身一件大号白体恤，腿上一条黑色的老大爷裤衩，没有一丁点的明星包袱，也没有任何想要奔赴浪漫约会的仪式感。
欧阳薄暮看看她再看看自己，一度尴尬。
“我……”
“坐吧，就坐这沙发上！既然你早到了，那我们就马上开始吧，刚才我洗澡的时候把林导的话又想了一遍，觉得燕娘最终的情绪和神态还要再深刻一些，尤其是那股恨意，可以间歇性的出现，你觉得呢？”边小语叉着腿坐在他对面，看起来就像一个不拘小节的女汉子。
欧阳薄暮不由得蹙眉——我熟悉的那位优雅温柔、举止得体的顾影后去哪了？
边小语怎么舒坦怎么来，斜靠着椅背，支起一只脚，用双手抱住，“说啊，我让你来可不是做服装展示的？话说，你为什么打扮的这么隆重，待会还有约会吗？”
欧阳薄暮哭笑不得，不过为了照顾自己的脸面，接受了这个台阶：“是啊，等下九点我还有个应酬。”
“那可要抓紧时间了，你觉得我刚才分析的对不对？”她一脸正经，神情严肃得好像在研究什么高深的学术难题。
欧阳薄暮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对，理解的挺到位的。那么，你把我当做镜头走一遍？”
“好！”边小语立即正襟危坐，调整好角度和姿势，逆着光，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说是眯眼其实并不太准确，因为她的眼脸只轻微抖动，幅度极为微小，在适应光线后再次恢复如常——一双明亮的眼眸漫着水雾，好像充盈着细碎的霞光。
她缓慢的眨了一下眼，柔光并未散逸，反而不断的聚集，在一抹带着极度幽怨的眼神之下，逐渐变化的冷厉。而这份冷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惆怅和迷惘的眼神，仿佛在透过眼前的东西看到了什么。紧跟着，她的眉心隆起，细长的眉梢来回抖动，眼珠子仓促的转动了几圈，随即停下，目光聚集到远方的一点。
有一片片晦涩不明的色彩从她眼底上浮，覆盖了方才的柔光，变成了阴暗和深邃的暗色。
此刻，边小语的眸子就像磨砂的珠子那样，极具神秘的质感，令人无比着迷。
不过就在这时，欧阳薄暮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对不起。”他赶紧道歉。
边小语充沛的情绪顿时一泄而尽，用力的眨了眨眼，“啊呀，这种表演真是太费眼神。虽然还没结束，但你觉得怎么样？”
欧阳薄暮打从心底赞叹她对眼神的把控，但仍然挑出刺来：“刚开始的眯眼不太自然，再调整一下为好。我从你眼里看出了幽怨，但恨意不怎么明显，你看看要不要再外放点？”
因为是要在大屏幕上呈现的表演，演员的微表情会被镜头放大，这有利于镜头捕捉他们脸上的微表情，但同时情绪的细微变化也更加显著。
有时候过分内敛和外放，都会被观众清楚的感受到。
边小语低头琢磨，“要不这样，你帮我录像，我待会自己看看程度如何，再进行调整。”
欧阳薄暮答应了，拿出手机对准她的脸，提醒道：“你的面部肌肉也需要尽可能的调动起来，配合你的眼神，出来的效果应该会更好。”
边小语从善如流，重新又进行了一次表演。
“快给我看看！”她对欧阳薄暮伸出手。
欧阳薄暮故意不给，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坐过来，我们一起看。”
他本指望边小语扭捏，含羞带臊，怎料边小语毫无顾忌，大大方方的坐到他旁边，歪过头，“要是把我拍丑了，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欧阳薄暮嘴角上扬，“怎么可能，我的拍摄技术可是跟丁老师学的。”
他稍稍偏头，脑袋向边小语靠近了几分。
边小语恍若未查，注意力全在手机屏上，“咦，你的屏保是张合照，这个女人是谁啊？”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的醋意，让欧阳薄暮的算计落空。
“是家里人，额……”
“姐姐么？”边小语问。
欧阳薄暮迟疑了半秒，支吾道：“算是吧。”
边小语轻轻点头，不再询问，反而催促道：“快点放出来，我要找出问题才好马上改正。”
欧阳薄暮心塞的播放视频，视线却不由自主的慢慢向左移动，落在她的右脸上。
此时的顾沉月，完全素颜，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眼角因为过度揉搓染上一抹嫣红的尾痕，斜拽入鬓，让他不禁回想起少年时从树下捡起的一瓣樱花。八壹中文網
她眉心微蹙，有点轻微的小嘟嘴，因为过分专注眼睛一眨不眨，脸上洋溢着学者般认真严肃的表情……
与她作为燕娘时的风情万种截然不同，这张脸几乎寡淡到了极致，却带着绝对青春的气息，在他心口上砸下重重一击。
欧阳薄暮不由自主的喉头滚动，目光滚烫得好像着了火。
边小语忽而扭头，“你发什么呆，我问你话呢！”
“哦，我觉得你这次表演的很好，简直无懈可击。”欧阳薄暮清了清嗓子，不吝称赞。
边小语却狐疑的皱眉，斜睨着他的眸子，“真的吗？那燕娘对这世道的恨意和控诉，你也感觉到了？”
欧阳薄暮犹豫了。
边小语叹气，“你尚且感受不出来，更别说是观众了。看来我眼神的力度还不够，但你的力度一向很好，是怎么做到的？”
欧阳薄暮愣了愣，语调平淡的说：“没什么，就是以前还在部队的时候，教官总是告诉我们，眼神必须要凶狠，得像狼，久而久之就锻练出来了。不过你千万别羡慕，我这眼神有时候也不好，在需要表现柔情的时候，就会变得用力过猛，过分凶狠。”
边小语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她把欧阳薄暮晾在一旁，走到穿衣镜面前练习眼神，态度之较真让欧阳薄暮心生敬佩。
他半路出家，以退伍军人的身份做了演员，刚开始得到的全是白眼和嘲讽。哪怕做替身时经常得到导演的夸奖，周围的演员仍不曾对他刮目相看。因为做替身毫无前途，他又已经是大龄青年，很难从头开始锻炼演技，所以就算偶尔有人觉得他演的不错，也只是停留在不错这层观感而已。
直到他遇到了自己的伯乐，并且……
然而这条路依然难走，脚下布满荆棘，稍不留意就会遍体鳞伤。那时候的欧阳薄暮，每天宛如生活在油锅之中，行走在刀尖之上，时时刻刻都要提高警惕，以免步入陷阱。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步履维艰，想要达到目的就只能接受那样的条件……
欧阳薄暮的回忆蓦然停止，逐渐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顾沉月身上。
今晚的顾沉月超过了他的认知，于不经意中散发出一种他不熟悉的魅力，更清甜、更可爱，和燕娘浓艳不同的风格，却仿佛更加的撩动人心。
他慢慢走过去，站在她的身后。
——这朵纯白的小花儿，生在世上就要是被人采摘的。
而那个人，不该是我么？
欧阳薄暮骨子里的叛逆和桀骜令他周身散发出凌厉的锋芒，注定会冲破尘埃，万众瞩目，明锐闪耀。
他的野心几乎已经篆刻在了灵魂上，致使他不可能因为任何事、任何人停下脚步。
路上遇见这朵小花，纯属意外。
然而欧阳薄暮也有冲动的时候，此次此景面前他懒得去思考其他，只想马上把顾沉月抱在怀里，摔到床上，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亲密较量。
边小语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陡然转身，笑眯眯的直视他，“今天的练习我觉得差不多了，谢谢你的帮忙，非常有用。你不是九点钟还有应酬么，那赶紧走吧！”
欧阳薄暮：……
他不情不愿的走到门口，故意把步子放的很慢。
“沉月，我其实……”
边小语扬起淡然笑意，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你看我们俩个这样相处不是挺好么，未必非要做情人的，你说对吗？毕竟做情人风险太大，说不定哪天就会分手，反目成仇，但朋友只要不背叛对方，那就是一辈子。”
欧阳薄暮惊愕的呆在原地，直到房门在鼻尖前阖上，才感觉到心脏的悸动。
——她刚才对自己所说的，是心里话吗？
她是因为感受到了自己对这段感情的轻慢，所以才想要迅速抽身，及时止损吗？
欧阳薄暮顷刻间陷入迷茫，扪心自问，他真的对顾沉月动过心吗？可一开始游戏人间的不正是她么，在这个圈子里又有几个人会真的付出感情，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难道不够快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