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薄暮怔了半晌，猛然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他疾步跑到小洋楼门口，举起手来就要拍打门板，可一想到段悠悠可能才刚刚睡下，又把手收了回来。
她患有癌症，身体已经非常难受了，说不定每天都不能安然入睡，好不容易睡下自己如果去叨扰，岂不是……欧阳薄暮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消弭，心里还增添了沉重的自责。
她深受病痛的折磨，却还要为自己的事操心，自己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能让她这样倾心相待。
站在原地自责了半晌，他终究还是放弃了打扰，回到了车上。
小洋楼二楼的卧房内，边小语正躲在窗帘后头，看着欧阳薄暮仓惶离去，久久没有挪动步子。
six冷不丁问道：“你想见他？想见就见吧，反正只要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掉头跑掉。”
边小语叹气：“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冒出来煞风景，瞧瞧这多好的气氛啊，悲情又浪漫，都惹出我的泪意了，全被你搅合了！”
six:……
边小语回到床上，按住胸口咳嗽了两声，“浑身都是药味，真是难闻死了！这具身体太糟糕了，比不得我自己健康，真想早点回到现实世界去。哎你查看了没，真爱值该涨了不少吧？”
six：“现在已经87分了。”事实上，已经90分了。
边小语愉快的闭上眼睛，趴在柔软的枕头上打算睡了。
“看来今天能睡个好觉了，希望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能听到好消息。”
six等她真的沉入梦乡，打开系统和深蓝宇宙联络，提交了一份申请。他想，自己或许并不适合意识体的工作，在边小语之后也不想再去绑定任何一位宿主了。若是深蓝宇宙想要销毁他，那便销毁吧。反正他就算消亡了，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至于边小语，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希望她在回到现实世界后能得偿所愿，和欧阳薄暮有情人终身眷属。
至于别的，他依照意识体的工作规则无法透露。
一切真相只能等她自己慢慢发掘，但他有信心，以她的心性和品行必然能够收获幸福。
six略带欢愉的守候着沉睡中的边小语，仿佛感觉到了人类所谓的成全的快乐。
*****
自这天以后的每一天，欧阳薄暮都会抽时间来小洋楼附近待一会儿。有时候下车走一圈，安安静静的不发出任何动静；有时候就坐在车内，遥望这里的灯火；有时候坐在小洋楼对面的小公园里，站在楼阁上，用望远镜看屋内的景象。
但很可惜，哪怕在家，边小语也总是戴着帽子，不曾露过脸。
微博上的录音渐渐的被清除干净，不少薄饼仍然接受不了他人设崩塌的事实，回踩的非常厉害，还叫嚣说段悠悠迟早会甩了他。但也有人从这件事里咂摸出了更深层次的虐恋情深，把段悠悠的那条微博翻来覆去的分析，分析出了他俩的感情历程，竟觉得意外的好嗑。
对于这些，欧阳薄暮都置之不理，除了工作之外就是来这儿，偷看边小语。
艾力克戏谑说他都快变成偷窥狂了，可得注意着点，否则会被人告发抓进警察局里去。
欧阳薄暮不置可否，懒得搭理。
他喜悦的发现段悠悠今天洗头了，把乌黑的长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显得十分精神。
他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焦距，期待能见她一面。
这时候，边小语仿佛和他心有灵犀似的，陡然扭头朝窗外看了过来。因为逆着光，微微眯起眼睛，还扬起了一丝微笑。
欧阳薄满腔的柔情和愧疚瞬间土崩瓦解，碎成一地残渣。
他反射性的转过头来，捂住自己的脸。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对段悠悠恋恋不忘吗？为什么一看到她的脸，他还是会厌恶，会觉得恶心？难道这些天以来，他的愧疚、难过、自责都是假的吗？
欧阳薄暮想不通，自我审问了半晌，终于再鼓起勇气拿起望远镜，只是这次已经看不到边小语的脸了。
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边小语的脸似乎比之前更可怖了。纤维瘤扩大了范围，想必是因为病变的细胞繁殖的更多了，几乎遮盖了本来还算完好的另半张脸。现在的边小语，真的丑陋的犹如怪物一般！
欧阳薄暮心中冒出“怪物”这两字，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仓皇无措的开车返回家中，独自沉默了良久，整整一宿都没能从颓败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艾力克隔天过来找他，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吃了一惊，“你怎么搞的，昨晚上干什么去了，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
“鬼样子？我只不过一晚没睡，没刮胡子，就看着像个鬼了？”欧阳薄暮颇有些神经质的歪着头，盯着他看。
艾力克眨眨眼，不明所以，“我就是随口一说，其实也还好吧，至少在你粉丝眼里，不管什么样都是好看的，帅上了天的！你何必抠我的字眼呢。”
欧阳薄暮苦涩一笑，摇摇头说：“不，你说错了。如果我当真变的像丑八怪一样，再铁的粉丝也不会再多看我一眼的。虽然我们常说一个人的皮相不是最重要的，可真的事到临头，谁又能保证真的不会因为皮相而变心呢。”
艾力克一脸窘迫，“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只是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不管我自己装的再多么深情，心里又多少愧疚，也改变不了我其实就是个渣男的事实。”欧阳薄暮自嘲的勾起嘴角，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听着格外渗人。
艾力克确定他是受到什么刺激了，慌忙劝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冷静一点，和我好好商量，别再这样笑了，太吓人了。”
欧阳薄暮仰面大笑，渐渐的泪流满面，“我对不起她，我这辈子都无法弥补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我对不起她，哪怕我再怎么努力，也注定做不了一个合格的丈夫！我对不起她，就算我已经决定要陪她到死，也无法对着她那张脸说出‘我爱你’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薄暮你见到段总了？”艾力克看着他这般疯癫的样子，快要急疯了。
欧阳薄暮恍惚的点头：“我看到她的脸了，真丑。”
艾力克无语叹气，好半天才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没必要自己为难自己。”
“可我不是别人，是她的合法丈夫啊。如果我都这样嫌弃她，恶心她，她还怎么好好的活下去？难怪……她一直躲着我，不肯见人，大约是预料到了我会有什么反应，不想大家难堪吧。她病的都快死了，我却还要她为我着想，我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欧阳薄暮知道自己自私，有时为了达到目的也会利用别人，可他仍有底线，并不想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无情渣男。
他仿佛第一次真实的认识自己，一颗心被碾压的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