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支书面前的良好表现让他们争取到了去掏粪的机会，这是个好活儿，虽然脏是脏点，但工分记得多，而且算不上太累，要是上午干完了，下午就可以去一趟县城。一帮嘴馋的男同学老早就眼巴巴地揪着黎觉非衣角，求他千万给兄弟们带点吃的回来，嘴巴快淡出鸟了。
“行，看我今天掏出什么好东西带给你们。”如今黎觉非性格开朗许多，也能像绝大多数男孩子一样打闹嬉笑了。钟鸣闻言，捂住胸口跌倒在床上：“觉非，你变了，以前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我哪样对你啊？”黎觉非把他拽起来，“今天我去县城，宿舍卫生就拜托你们，到时候我看看除了零食，能不能给你们整几包烟回来。”
“非哥！我们爱你！”
“去去别瞎说，人家是有家室的人了。”
他们送黎觉非和许沁柔到村口，然后折回身干自己那份活儿。傍晚时分两人满载而归，给大伙儿分发饼干和烟，黎觉非还带回来半只冷掉的烧鸡，一下子就被两眼发绿的男同学撕扯一空，恨不得连着骨头一块儿嚼碎咽下去。
“你们回来得好晚，隔壁组下午就回了。”叶小翠问许沁柔，“干嘛去了？”
林英和叶小翠的眼神越来越向那帮男生靠拢，许沁柔感慨她们学坏了：“我们真的没去找柴垛堆和山洞，你们这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毛。”
“谁也没说你们去干那事了呀，心里不虚发什么毛。”林英笑道。
“哎，你们两个女流氓。”许沁柔被她们声讨得无处可躲，“说实话吧，我们去找支书了。”
他们从县城回来，提着大包小包就去了支书家里。按照黎觉非的设计，他当真是一跤跌进支书家门的，把人家一家子都吓了一跳。他家的弱智大儿子整个一抖，口水滴滴答答流下来，过了几秒钟就扑向了妈妈的怀抱，看得许沁柔又恶心又想笑。
“怎么了这是？起来慢慢说。”支书见黎觉非喘得厉害，把他扶上炕。
“不好了，支书，你有大麻烦——”
许沁柔也一脸忧虑：“是啊支书，你要是再不收敛一下可能要倒大霉。”
支书脸上的皱纹瞬间挤在一起，小眼睛迸出害怕的神色：“啥麻烦啊？”
黎觉非抬手指了指他家弱智儿子：“他、他这两天是不是还在外头招惹女知青来着？前天我都看到了，我们隔壁知青组的男同学追着他揍，叫他滚，别再来对女同学耍流氓。支书呀，坏就坏在这里了。我们今儿去县城，正巧碰上我爸的老战友，他是这片儿的大领导，问我们日子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我说没有啊，咋了？他就告诉我下个月开始会不定时派人来检查村干部的作风问题，说接到反映，有些干部肆意调戏女知青，甚至做出更过分的事情，这股风气不整改了不行，抓到了一律进号子，情节严重的直接毙了。”
这番话黎觉非不知道演练了多少遍，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支书一张老脸果然绷不住，方寸大乱：“啥？！可、可俺没干这种事呀——”
“哎哟，您是没干，但您儿子这么干了您却不管，受到的惩罚是一样的，父子一起罚！”黎觉非向许沁柔伸手，她配合地交出那张纸。他递给支书：“您瞧瞧，我爸那老战友拿了份通知给我，他们内部的，您说这还能有假？公章都盖着呢！”
支书接过通知单，装模作样地读了几行，一句话里三四个字不认识。但两个学生紧张的表情把他的情绪也带动起来了。
“那，那咋办啊？”
“咋办？我说支书，您平时脑子这么好使一人，怎么关键时候就僵了呢。”黎觉非恨铁不成钢地拍大腿，“丫没说要查以前出的事，往后您看好儿子不要出去乱来不就得了？我们哥几个口风都严，您平时对我们也没少照顾，不会卖了您的。要是再不管管他，他干出实事被查出来了，那可是掉脑袋对的事！”
一番义正辞严苦口婆心的劝说之后，支书连连点头道谢，前脚将他们送出门，后脚对着儿子脑袋就抽，听着屋里传来的鬼哭狼嚎声，许沁柔再也憋不住笑，整个腮帮子都在抖动：“我就说他会信吧。”
“我刚才演得怎样？应该不会引起他疑心吧？”黎觉非心有余悸，“没和你撒谎，这些天我做梦都在排练，刚刚幸亏是盘腿坐在炕上，要是站着我腿铁定发抖，那样就露馅儿了。”
“我说你摔进去该不会也是腿抖的吧？”
“有点儿。”
“你可真行。”许沁柔一边笑一边对他比大拇指，“演技逼真，比我当年好多了。”
“你当年干过类似的事儿？”
许沁柔笑意突然消失，直想拍自己脑袋。都来到这个世界多长时间了，有时候还会想起当初第一个原身。到底是做过明星演过戏的，不由自主就当成自己的人生经历代入进去了。
“没，但是你知道，姑娘嘛，有时候就喜欢对着镜子瞎比划，幻想自己是电影女主角，《红色娘子军》《白毛女》——”
好歹糊弄过去，他们往知青点走，半路上黎觉非终于回过神来：“刚刚已经骗过支书了，你总得去后山跟我说清楚了吧，你到底说什么了？陈军那帮孙子最近见了我就笑，特鸡贼猥琐的那种。”
“等会儿你没事吧？要是没事，咱现在就能去。”许沁柔决定当即履行诺言。
到了老地方，她拉过他的手，感觉他想躲，就牵得更紧：“喏，上回我就对你承诺了这个。”
黎觉非有点害羞又有点茫然。
“就知道你已经把我在支书屋里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她满脸无奈，“我帮你复习一遍。他当时指着我们问我们是不是一对，我告诉他是，将来要结婚的那种。既然你没有提出反对，那我就当你默认了。最好的证据就是你在男宿舍门口拉着我不放，问我那句话是不是当真的，陈军钟鸣叶小翠林英都看到了，全组同学都是人证。”
“怪不得他们那表情……等等，你来真的啊？”他回味了片刻，像被雷打了。
“干嘛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你要是想反悔现在就可以走，我可没有逼着你跟我结婚。”
“不不不我没有要反悔……不是，哎，你怎么看上我了的？”他舌头绕成麻花，“我，我这人到底哪点好了……”
“别这么说自己。”许沁柔将胳膊伸到最长，勉强环住他肩膀，“我能对你做出这样的承诺，不为别的，就为你黎觉非是个真正的好人，老实人。我知道这种话在你们男生中间不是褒义词，你们中最出风头的永远不是乖乖听讲考试第一的好学生，而是在冰场破别人记录、往混混头上砸酒瓶毫不手软的顽主。但在我这里，这些没有意义，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人，在哪个时期都不会过得太容易，能怎么样呢？还不都是互相支撑？你肯借我那么多书，肯省下半个馒头来送给我，肯在我被欺负的时候为我出手打人——你在上学的时候从来没打过人吧，甚至没和人红过脸。你能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还觉得自己不好？不要以为女孩子选择性失明眼睛里只看得到出风头的男生，不要以为只有袁志高那样的男生能有女朋友，他们管谈恋爱叫‘泡妞’，本身就谈不上尊重女性，我对这样的男人没有兴趣。”
“黎觉非，从今往后别畏畏缩缩的，别以为自己什么都配不上。我不知道你从小到大经历过什么会变成这样，但那都过去了，‘觉今是而昨非’，多好的名字，别辜负了这个名字。”
许沁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嗓子都干了，却只见黎觉非呆呆愣愣地瞪着自己，好像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
“沁柔，你说——”
“笨蛋。”她叹了口气，往他脑袋上轻轻一敲，而后拥住他，“我说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将来结婚的那种。”
这个时期青年男女之间的交往大体风格还是比较含蓄羞涩的，许沁柔这样大胆的行径在姑娘家当中十分罕见。这是一种需要狠劲才能消化的幸福。他晃了晃脑袋，犹犹豫豫地环住许沁柔的背，然后像是确定什么似的，把她紧紧按在怀里。
他们两个不知在后山抱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林英和钟鸣过来找人，一来就见着这个场面。
“啧，真是一天都等不及啊。”林英笑着摇头。
钟鸣开玩笑似的怼了怼她：“我其实也挺等不及的。”
“咱俩很熟吗？”她白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几步，然后对抱在一块儿浑然不自知的两人大吼一声，“吃饭啦！再不来饼子就被抢光了！”
饭后林英和叶小翠逮着许沁柔声讨，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她们。许沁柔连连告饶，笑道：“将来请你们吃喜糖就是了，免你们一半份子钱。”
“听见没小翠，只免一半。”林英伸手去胳肢她，两人纠缠在一起，从炕上打到炕下。等到熄灯，许沁柔才找到机会看任务进度。不出所料，遏止支书这个任务完成得十分完美。走到现在，原身的自杀倾向几乎已经完全消失。系统告诉她，她要是不想流连于此，可以直接进入下一个宿主体内。
许沁柔沉吟片刻，拒绝了。
她还想陪着黎觉非和原身多走一段路，看着他们远走高飞成家立业，还想再见吴碧晗一面。
虽是执行任务，到底她投入的感情不比原身少。还是善始善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