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过后，陆孝清的双人床正式派上用场，她跳过参观那一步，直接在上面打滚，把正事儿给办了。他年纪大了，有些时候不能完全让她尽兴，不过有姓刘的阴影在，她觉得温吞一些也没什么不好。自然，她不准他再和其他女人有往来，所有的苗头都掐掉，他出席什么场合，但凡要有女伴陪同的，身边只能是她。
“你上了年纪，骨头不抗摔打，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动起手来你怕是打不过。怎样？陆先生掂量掂量？”她笑道。
“不用掂量，我认输。”他配合地做出投降的姿势。
日常相处逐渐亲密起来，晚上她照顾到他身体，一般也不会要，只是抱在一起睡。有时她觉得他们从来没有热恋过，直接进入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周末无事时，她还把厨子都赶出厨房，给他们放假，而后自己穿上围裙，把陆孝清也拉进去：“我来做饭，你给我打下手。”
“下人都在，干嘛要自己忙呢？”他向来不擅长厨房里的活计，不情不愿。
“你吃下人做的饭吃惯了，自己不动手，将来哪天要是没人伺候，还不得饿死？”她特意叫人买了一整只鹅回来，“我以前有个朋友可厉害，广东人，做卤水鹅是一绝，今天先熬制卤水，明天我给你做。今天的饭菜简单点，我做个葱爆羊肉。或者你喜欢吃涮羊肉？”
她一边说，一边开始回忆原身1号的家传卤水鹅食谱，奈何牛皮一吹出去，她怎么也想不起整张食谱都有什么，只零零星星记得有八角大料鱼露。狗日的吊车尾，难道把她这方面的记忆清洗了？
陆孝清看她在白纸上写写画画不成形，笑道：“别为难自个儿啦，还是叫人来做，或者我们出去吃。”
她也和红玉学过几道菜，不过全是家常菜，素菜居多，而且没有特别之处。末了咬咬牙，拒绝：“不行，还是得自己来，将来如果没人做饭了，难道要饿死？”
“怎会没人做饭？一直都有人伺候啊。”
“不保险嘛，谁知道几年后又是什么光景。万一有朝一日你破产，一夜回到原点，我不还得从头学起？还是现在就学会了的好。”
“忧患意识蛮强。”他啼笑皆非，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你她身边择菜。将近二十年没干过这种活儿，一捆菜被他择得乱七八糟，能吃的叶子全薅下来，留了一堆干子。许沁柔叹了口气，蹲下身手把手教他。
“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菜择完的时候他突然出声。
“最好不要有，看看你多浪费。”她指着菜叶子笑道。
忙活一上午，中午也就出锅了一盘回锅肉一锅鸡汤煮西洋菜，她再炒了一盘花菜，他们就开餐了。这是陆孝清搬到这里来吃过的最简单的一顿饭。
“等我再练练手艺，迟早能做大餐。”她信誓旦旦。
“行，等你的大餐。”
平淡的家居生活过了三个多月，陆孝清从里到外彻彻底底放松了一回，做事节奏都比以往慢不少，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也逐渐增多，手下人见到都说他变了个人。康荣和他相处多，感觉也最明显，感叹道：“我给你捡了块宝吧？”
“确实，还得多谢你把她送到玛利亚女院去。”陆孝清笑道。
“陆先生好福气啊。”康荣跟他碰杯，“这要是我媳妇儿多好，做梦都笑醒。”
“别酸了，你别再和那些不正经的女人混在一起，迟早也能有。”他倒嘚瑟开了。
私人话题到此为止，他们说起银行的状况。最近不太景气，资金快要周转不过来。陆孝清的好日子要告一段落了。许沁柔见他又恢复了忙碌状态，也懂事地不去骚扰，专心拍自己的电影，出自己的唱片。偶尔逮到闲暇，便在他面前弹琴或跳舞，竭尽全力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舒展片刻。
她还是他力捧的女明星，娱乐公司的大头资源全给她，她在上海风头无两，用比前辈少了一半的时间，就达到了前辈们的高度，甚至还略胜一筹，在各个评比中捧回了诸多“皇后”头衔。飘飘然许久，她快要忘记徐小八这个故人，直到有一天他找上门来。
她见他比上回还要憔悴，心里就猜到八九分：“程大小姐不要你了？”
话说得尖刻，事实比这句话尖刻一百倍。他无心计较她口头之失，点头。
公司门口人多，许沁柔戴上墨镜，让徐小八跟自己上车，到了一家安静的日式料理店，边吃东西边谈论此事：“那你准备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徐小八早就在脑中模拟过这种情况，但真到了被撵出程公馆这一天，他还是不知道何去何从。程丽娜给了他一大笔“分手费”，够他优哉游哉好一阵，但不够养老送终的，他不能年纪轻轻就不工作了混吃等死。
“你就没点别的想法？自己组个戏班子当班主？或者开个店什么的？”许沁柔启发他，“再不济，你身手好，先帮人看大门过渡一下，适应了工作的节奏后再看有没有其他机会？”
他听到“看大门”，惊恐地摇摇头。她叹气：“现在没得靠了，就得从舒服日子里醒过来，别看不起看门的，人家也是凭力气吃饭。”
他们聊了两个钟头，最后徐小八迟疑着表示自己想考虑开一家包子铺。大型的餐馆他做不来，做点小本生意差不多了。许沁柔评估了一下他的想法，感觉似乎可行：“回头我帮你找一下面点师傅。租铺面的钱还够吗？不够我补贴你一点，老相识一场，也不叫你还了。”
徐小八感激道：“真是多谢你，到头来还是你靠得住。”
许沁柔听到这话就发笑：“哎，小八，你还是没长大啊。什么时候才明白这世上没谁能靠得住，除了你自己。最开始我提出出来闯荡你就犹犹豫豫，到现在一点都没变。程大小姐不也把你甩了吗？亏你当年保存她那么多相片，晚上也没少看她吧？”
徐小八被她说得臊红了脸：“都过去了，别再提了，给我点面子。”
“那我就等着吃你的包子了。”
这回他总算拿出点魄力，说干就干。许沁柔帮他联络好铺面，出了一半的钱，又找来包点师傅给他做帮手。不出半个月，他的包子铺在离陆孝清的娱乐公司不远的地方开起来，这条街人流量大，他家包子又好吃，再加上陆孝清的庇护，没有混混敢来收保护费，因此开业以来一直红红火火。做了四个月后，他找到许沁柔，将她当初给自己的钱悉数奉还。
“生意很好嘛，”她赞许道，“包子皮薄馅大，味道也不错，很吸客人的，再接再厉啊。哎对，这几个月没人欺负你吧？”
“欺负谈不上，有你罩着没人敢。”徐小八笑道，“不过有时候还是有人说风凉话。反正说归说，不痛不痒就当没听见。”
他先前唱戏那么红，尽管多数时候是上妆的，大家看不到真容，但报纸杂志还是找他拍过素颜相片挂上去推广。现在看到昔日辉煌不再的“徐老板”，老熟人们难免奚落调侃一番。习惯之后也不会少块肉，为了谋生嘛。他的境遇已经比大多数人好得多了，起码红过，跌下神坛后也有个不错的归宿。
想心满意足地活下去，就得学会知足。
自从他开始卖包子，就再没见过程丽娜。程大小姐只出入高级场合，街边的小营生向来是不屑一顾的。许沁柔倒是有一次在跳舞场见到她，身边果然换了一个男人，同样是俊美的青年。有时还能碰上詹志高和他的富婆金主，这一对怎么看都让人想自挖双目。
她能嗅到空气中的不安气息。陆孝清最近带她出入跳舞场和牌局的次数变多了，局中人大多是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不乏和高层有关系的大人物。气氛也称不上和谐，大家表面都笑盈盈的，礼貌客气，但怎么也掩盖不住火药味儿。
晚上关了灯，她会试探着问他出了什么事，但他对此闭口不言，总是说这不是你要管的事，你安心拍电影出唱片就行。她从他嘴里套不出信息，只能做自己手头的事。有时喝咖啡看书的时候，心里也不安稳，隐隐感到要变天。八壹中文網
“一个月内不会出事，对吗？”她问陆孝清。
“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我想回北平一趟。”她不能直说自己想回去看看红玉的情况，“之前有个很好的朋友，我在那边混得挺惨的时候她帮过我，一直寻思着稳定下来后回去探望她呢。”
“没事，你回去就好。”陆孝清将她搂在怀里，“不会有事的。”
她现在的形象与当年的小九相去甚远，打扮风格也和在刘司令家里时大不相同，况且此事已经过去好些年，如今应该不会有人再追究。思量再三，她决定要走这一趟，临行前带了不少钱，想着要是红玉还在，就把这些钱全部补贴她，往后也每月寄钱回去。虽然她当年对徐小八的煽动不怀好意，但毕竟养了她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女儿多年，恩情还是要报的。
啊对，还有小莲。
之前她一直不愿面对，现在再不面对，也许要没机会了。
她将消息告诉徐小八一声，上火车那天，陆孝清来为她送行，徐小八在更远的地方观望。她对窗外挥挥手，笑着对他们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