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测结束后，许沁柔履行诺言，真的去何英杰平时最爱去的糖水档找他。他正和其他哥们边聊天边喝饮料，看到她来，他们全都对她招手：“等你好久了，你们考个试这么费时间啊。”
不过两天不到，许沁柔已经知道了原身究竟是怎样一个社交达人。她天生自带领袖光环，在学校跟任何一个层面的人都处得来，不管是一心念书的好学生还是打架抽烟的小太妹，老师也拿她没办法，谁叫人家脑子好使，不用功也考得了高分，因此只要她不做太过分的事，校方对她也睁只眼闭只眼。利用这个优势，她帮好多小太妹小混混打过掩护，因而深得拥戴。又由于成绩好，真正想学习的人碰到难题也乐于找她讨论。
还是这样的人生来得刺激，青春如此丰富多彩，往后有什么难关，回忆起这段风光，她都有底气去面对。回想起原身4号的初中时代，许沁柔只有叹气的份。人和人真是生来不平等。
何英杰的兄弟们对她也熟悉，把她当妹妹宠爱和指使。大概因为她现在的长相还不足以让他们千方百计把她变成女朋友。这倒是某种程度上的幸运。她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认定了她是何英杰的马子，直到听到他们笑得贼兮兮的，问他看没看上酒吧里的那个妞儿。
何英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拼命摇头：“太俗气了，你们谁看上了谁就去追，别拉着我。”
有个朋友捕捉到他的眼神，捶了他一拳，大笑：“怎么你回答这个问题也要征求阿柔的意见吗？害怕她不喜欢未来嫂子还是害怕她找你妈告状？”
“她要是不喜欢，就肯定会去找我妈告状，我妈年纪又大了，看不得我瞎搞，我有什么办法，不得哄着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爱在朋友面前撑面子，很多事情就是在意也不会承认。好在这帮小青年本性不坏，家里也有奶奶之类的老人，能理解他的心情，没有继续开玩笑。
许沁柔喝着一支豆奶，作势要拿玻璃瓶砸他：“你少去酒吧，喝多了就容易打架。”她倒不担心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乱来。
“哎哟，你这是准备转型，彻彻底底当好学生，不和我们混啦？”有个男孩逗她。
“就是，前几天打起架来还比我们都生猛，今天是中了什么邪，比我初中的教导主任都啰嗦。”
许沁柔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操之过急了。她虽无意和这些人长久厮混，却也不打算将原身往娴静乖巧懂事的路子上塑造。要是失去他们这一批朋友，想来是有点可惜的，他们将来兴许是她的一张情报网，有什么小道消息都能找他们打听。
思路拐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太功利，蛮对不住面前这一张张带着笑容的脸。此时他们心中所想都一览无余，远远没有她的脑回路这么九曲十八弯，还未有所求，她就暗自觉得对不起他们。
“阿柔你今天很爱走神啊，说什么小测，该不会看上哪个靓仔，跑去和人约会了吧？”有人伸出食指在她跟前晃。
“没有的事。”她也不自觉地往何英杰那边看了一眼，“要是有，怎会瞒着你们，早就带过来给你们都见见。”
他们在路边摊吃了些杂七杂八的零食，正经的晚饭吃不下了。晚上七点钟左右他们在路口分开，何英杰和许沁柔准备回家，他们几个照常去酒吧。他俩并排行走好几分钟都没说话，最后是何英杰先开口：“我不经常去酒吧，你知道的，昨晚也是太久没和他们晚上出去，聚个会而已。”
“你和我解释什么，我又没怀疑你做坏事。”许沁柔笑道，“怕你喝得太多，理智没有了就容易出事，而且还伤身体。”
她叹了口气：“你看我妈那个样子，哎——还是身体健康最重要。”
把妈妈搬出来，就永远不担心自己真正的想法露馅。何英杰登时心软，叫她别想太多：“你都说伯母精神状态不错，肯定会有好转的。我心里也有分寸，不会不要命地喝，你不要担心。”
“对了，你还没说生日礼物要什么。”他试着把她从低潮中拉出来，“那小子已经把钱打过来了，而且给我一辆新车。你再长大一点也可以考驾照了，要不要提前送你辆车啊？”
“你的战利品你自己留着，车我将来可以自己买。”她笑着推拒，“容我想想。我暂时想不出什么特别想要的，你就按照前几年送的礼物作参考吧，重复送也行。”
她昨天晚上在家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何英杰这几年送自己的礼物。大概是从八岁开始收到他的东西，玩具车、模型枪、水果糖、手提电话、犯罪小说……除了水果糖大铁盒看起来还有点温情，其他的完全看不出是送给女孩子的礼物，洋娃娃、裙子和玫瑰花从未出现过。她认为自己还是不要向他提出要偏于女性化的礼物，不然太容易产生误会了。
何英杰抓着头发：“我都不记得我送过你什么。你要真的想不出，我就看着买了。送你教辅资料你也得乖乖收下。”
许沁柔哼了一声：“求之不得。”
他们走到楼门口时，许沁柔的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的。他告诉她，妈妈情况不好。
许沁柔赶紧往公交站台走，何英杰陪着她。这个时间段路上堵得很，他们拦到了出租车也快不起来。事发突然，派司机过来接也赶不上。等到了医院，母亲的心电图已是一条直线。
分别来得太令人措手不及，许沁柔甚至感觉不到悲伤，只定定地看着眼前衰败的面庞，脑中只有一件事在盘旋：要住进不属于自己的家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何英杰，对方目光充满担忧，要过来扶她：“你……撑得住不？”
什么撑得住撑不住？她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也不感兴趣，只自顾自在塑料椅子上坐下来，力图梳理清楚自己的思路。过了两三分钟，她抬起头，看到父亲正站在自己面前，和何英杰的脸色如出一辙。她反而能轻轻松松笑出来了：“爸，她现在不痛了。”
这句话让中年男人浑身一抖，想俯下身来抱她，又怕她不愿意，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许沁柔现在渴望的也的确不是拥抱，因此她将他的手按下来：“她之前对我说过喜欢大海，但很少有机会真正去看海，我觉得也不用买墓地了，海葬吧。”
“好。”父亲说。
这些天许沁柔除了和父亲一起联络丧葬相关事宜，就是好好复习准备期末考试。父亲不想她插手，叫她安心学习，她一定要来。过了这段时间就再也不可能见到妈妈了。
何英杰也推掉了和朋友们的聚会，尽可能陪在她身边，甚至送她上学接她放学。何妈妈对这个十五岁就丧母的小姑娘心怀同情，叫儿子务必对她多加关照，天天晚上要她来家里吃饭：“阿柔，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我就是你干妈，心里有什么难过的，或者生活上有不顺的，通通说出来。找你阿杰哥哥也可以。”
许沁柔配合地点点头：“干妈。”
这个“干”字是不能省略的。叫妈妈叫顺嘴，他们两个真成了一家人，往后很多事就掰扯不清了。到了那个地步再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两人都势必为之痛苦。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那么黏糊为好。
何英杰当然察觉不到她的心路历程，只顾着低头吃菜。在自己家里，他永远是最放松的。
许沁柔一颗心又开始摇摆不定。好像身边的人都一派纯粹，唯有她心里在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系统定下来的度太难把握，往后的岁月也诸多变数，她眼光放不了那么长远，实在不知现在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才是最合适的。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她还笑着对干妈道谢，说些客套话，然后才回到自己家里。妈妈已经魂归大海，她现在没有其他事情要忙，便一心一意背单词写题目。原身的智商不是盖的，说好了期末考试英文能拿a，成绩下来，果然是全科a，被各科老师大肆表扬一番，尤其是英文老师，看到她转性了，开始用功读书，顿时把她树立为全班同学的楷模。
从学校出来，她看到一辆黑色汽车停在不远处。那是父亲的车。他看到她出来，便留着司机一人在车内，自己下去找她，要帮她拿书包。许沁柔拒绝他：“我一米七的个子，这么轻的书包不至于拿不动。怎么想到来学校找我的？”
他刚要说话，又被她截住：“啊算了，我管你为什么来找我，你开了车就好。我们去趟海边，我有东西给妈妈看。”
她掏出全a成绩单：“英文能拿a，对我来说史无前例。”
中年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她会为你骄傲的。”
到了海边，许沁柔拿打火机把这张成绩单点了，将灰烬撒下去。目睹她做完这一切，男人才得以开口。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回家。
“你快要升高中了，高中学习压力更大，一个人住忙不过来。”他顿了顿，终于说出真心话，“而且我这些年都没怎么照顾过你，你要是愿意过来，也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没有他想象中的不情不愿，许沁柔欣然应允：“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过去？”
男人的眼眸被点亮了：“随时。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衣服的话，你来了之后我带你去挑，你还想要别的什么都同我讲就行。”
“明天吧，正好明天星期六。”她说，“那个，你老婆，还有弟弟，他们怎样？”
到底还是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个未曾谋面的女人。直接喊后妈，听着有点刺耳，喊妈妈，她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她认可的妈妈只有一个。对这个生分的称呼，男人并不介意：“我和他们打过招呼，你放心，他们不会为难你，都挺好相处的。阿昌有时还会问我，什么时候才会把姐姐接回来。”
他将家庭氛围描述得其乐融融，一派和谐，许沁柔选择性地听一部分，并不十分当真，只笑着说：“我今晚回去收拾东西。”
“行，明天早上九点钟司机来接你。”
定下归期，他想带她去高级饭店吃饭。许沁柔执意要吃茶餐厅：“我穿着校服呢，不想去那里找不自在。哪天要是穿了礼服，头发也打整好，那时候再去才合适。”
“你吃饭又不是饭吃你，在意这么多。”他笑道。
“跟你讲，我野惯了，礼仪举止都是没概念的，等回家之后再慢慢练。在此之前你要是带我去高级场合，丢脸的一定是你。”
“瞎说什么，你怎会丢我的脸。怎样都不会。”
他还是任由她去，选了最常见的一家茶餐厅，吃最寻常的快餐，外加一人一杯奶茶。吃完饭他送她到楼门口，而后挥手作别。上楼后看到何英杰家的门敞开着，他在门口托着下巴苦思冥想，不知在想什么。许沁柔蹑手蹑脚走过去，停在他边上大喝一声，满意地看着他一个激灵。
“哇，心脏病都给你吓出来。”他撑着地面爬起来，“和你爸吃饭去了？我看到他的车。”
许沁柔点点头。
离她生日还有一个星期，何英杰猜测大概是男人想打探自己女儿近来喜欢什么。于是他没问他们的聊天内容。但许沁柔主动告诉了他。
“阿杰，我明天开始就不住在这里了。”她说。